“在圣上面前,你屡次胡言,到底为何?!”毕自严猛地站起身来,盯着黄立极,这个人现在十分惹人厌了。
朱由检却是满脸笑意的看着黄立极,这个人去了辽东一趟回来之后,就有点疯魔了,这话能当着皇帝的面这么说?
毕自严是活在梦里的人,一心要成为道德圣人的那种人,而黄立极和朱由检却是活在现实里的人,所以朱由检能听懂黄立极的潜台词。
户部在整合六部私库、稳定了京师物价、整合地方转运司之后,终于将手伸向了税赋之事上。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事,稍有不慎,毕自严就是万劫不复,黄立极这么明目张胆的在大明皇帝面前,大放厥词,甚至连禁忌的话题都大声的喊了出来,其实目的却是在保护毕自严。
毕自严不懂,朱由检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黄立极是在问大明皇帝要承诺。
有时候,恶语相向、冷嘲热讽的并非敌人,小嘴抹了蜜,变着法的花言巧语之人,反而需要将警惕。
任何既得利益集团,都是执政者最难啃的骨头。在大明,换个首辅引起的风波,那是海面上的风浪,毕自严这个番薯入正额,完全就是深水炸弹了。
官僚们也是会内斗的,大明首辅这个位置,虽然是个背锅位,但是也是有无数的文人削尖了脑子想坐的,所以,出事了,换个首辅,杀几个人祭天,对于官僚们而言,完全是无所谓的,暗地里不知道多少人额手相庆,空出来的阙也需要人补的。
但是收税,搞税改,就不太一样了,这玩意儿损害的是集体利益,是要挨千刀的。
朱由检稍微琢磨了下,笑着说道:“治国如治病,改制如同下药,药多了不行,药少了也不行,但是大方向上,还是要死人的,毕尚书尽心去做就是,朕给你的剑,可不是因为这次的转运粮草打仗才给你的。”
黄立极立刻闭嘴了,老神在在的品着茶,对毕自严的诘责,一言不发。
他要万岁的承诺就是这句,将毕自严手里的尚方宝剑,从因事授予变成了因人授予。目的达到了,他自然不会继续作死了。
毕自严又开始了关于番薯推荐的议题,这一次,黄立极一言不发,除了点头就是嗯。
“黄老师父留一下,景会你且先去吧。”朱由检留住了黄立极,而让毕自严先走了。
“是。”毕自严出了乾清宫的时候,也大约明白了皇帝和首辅之间打的哑谜,擦了擦额头的汗,也不知道是冷汗还是热汗。
朱由检给黄立极换了杯茶,笑着看着黄立极,这个奸臣,是越来越有趣了。
自认奸臣之后的黄立极,虽然干的事看似都不靠谱,但是却是处处都让朱由检十分满意,这才是一个奸臣该有的样子。
黄立极看着朱由检的笑容,越看越是心惊胆战,俯首说道:“万岁这么看着臣笑,笑的臣心里发毛,臣失言,臣万死。”
朱由检被黄立极这个谨小慎微的样子,直接给斗乐了,这个人实在是有趣的很。
他笑着说道:“朕也觉得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干的不错,朕正在寻找张居正的家人恩荫,你不算失语。”
“这篇孔乙己,你发到紫金阁的邸报上吧,署名周树人,誊抄写上朕的名字。”
“名字?”黄立极差点就要跪下了,为尊者讳,当朱由检成为大明皇帝的那一刻,朱由检三个字,就不能再出现了。
连建奴任何公文提到代善的时候,都知道用贴黄纸替换,他要是这么干,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这是大不敬。
“哦,哦,那算了,只署名周树人就是了。”朱由检也反应过来了,自己的身份,的确不太适合这么干。
“景会这个人就是这样,不太擅长交通,黄老师父还须像今日这般,保住他才是,大明需要做事的人。”朱由检对黄立极提点了两句,对黄立极这套阴阳怪气,他还是很满意的。
“臣领旨。”黄立极这才喘了个大气,大明皇帝不怪他失言,他也就没那么多的顾忌了。
黄立极也俯首离开,乾清宫又剩下了朱由检和王承恩,这推广番薯的奏议,持续了将近三个时辰,从午后,一直谈到了华灯初上。
朱由检揉着有些肿胀的脑阔,六部尚书直接递奏疏,的确收回了皇权,但是大事小事一手抓,的确很累。
“王伴伴,你说景会这事能办成吗?”朱由检叹气的问道。
王承恩信心十足的说道:“臣以为可以。”
毕自严干的事,其实不是什么不经论证的事,他做的事,其实是经过了历史考验,用一句话总结,那就是毕自严走的是张居正的路线。
鞑清政权入关之后,要多反动有多反动,按照王朝周期律而言,鞑清政权不过百年,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可是为何鞑清一直维持了将近三百年?
其实很简单,因为鞑清政权在改制上,并没有戛然而止,半途而废,同样走的也是张居正路线。
压低地方留存比例、包盐专卖、恢复九成合格的严格京察吏治考成法、军械开支奏销制、摊丁入亩等等,这些制度改良,都是明末探索出来的道路,是不用杀人就可以做到的。
鞑清的杀人,和这些改制完全没有任何的促进、依存关系。
杀人解决不了问题的,剿洗哲学入脑是不可取的。
张献忠建立大西国之后,一次性杀了几千个蜀中士子,有啥用?
倒是把大西国杀到瘫痪,张献忠始终未能在川西平原上建立有效统治。
哪怕是南下的豪格在取得了军事胜利之后,也不得不撤退,理由是一样的,无法建立有效统治。
杀人和改制是没有直接因果关系的。
哪怕就是魏忠贤,阉党、阉党,用的不还是斗败的齐楚浙西党的人?
但是张居正路线就是正确的吗?
百年屈辱史有一个历史教训,那就是在不解决任何阶级问题和路线的前提下,试图解决外交、战争、军事等问题,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