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转身离开,在这座环形山内侧的另五个位置逐一停下,一一抹去星尘,露出镜面。
当六道镜面全部露出,分别映照宇宙星光时,他们所处的位置迎面正对着的,正是它和它的母星所属的庞大星系,
这庞大星系横亘于穹幕深空之上,它的截面迢迢无尽,像一条浩浩汤汤的银白天河……
这天河的光,倾泻下来,席卷潮流,撞击六道镜面,然后反射,集中于环形山的正中。
那里便呈现一片光影交汇的奇景,
星光,流火,河水滔天,
仙人,神魔,魑魅魍魉。
花羞公主落身过去,一步跨入光影中。
周虞稍作迟疑,便不再多想,也不畏惧,随着她之后,也跨入那片光影之中。
登时天光大放,
豁然开朗。
“这是妖族的六合聚星阵,往昔很多年前,布置于月球表面许多地方,后来因用不上了,便大多废弃,只有少数还可启动,
不是妖族中位居前列的大族之嫡系,也无资格知道具体坐标。”
一颗颗星子,流淌在身边,宛若天球浮宇,他们身处其中,花羞公主解释说道,
接着,她又意味深长地看着周虞,问他一句:“以公子之智慧,可猜到什么?”
周虞叹了口气,说道:“据说最后一次妖、冥大战,被人间偷了鸡,我听说指的是殷商末世,帝辛征东夷,西周兴兵,帝辛首尾不能兼顾,因此失国,
实则那一章,是妖、冥两败俱创,人间得以重立,从冥国的代理者手中,夺回人家之主权。
那一战后,冥国还好,八百年后甚至能卷土重来,再战人间,妖族却由此不破退出人间,觅一隅而居,可谓苟延残喘,甚至也被称为‘余孽’,得到和冥国余孽一样的待遇。
那一隅之地……就是月亮啊。”
花羞公主遗憾说道:“严肃地讲,应该是月亮的里面。”
周虞啧啧两声,不复多言。
花羞公主也默然下来,往旁边让了让,便随意席地而坐,
她也不顾忌周虞,并不在乎他是否可能会对自己有威胁,就那么沉凝思维,灵魂之躯宁静安详地收敛住一切气息,只微微仰头,双眸盯着天球大幕上的那些星光,
她在慢慢遴选、比对、试探,
试图找到与自己最为契合,命中注定该属于自己的下一颗恒星……
入点星境,点第一颗恒星,是灵魂的锚,是真灵的指向标。
当入霄汉境时,将再点第二颗,乃至更多的星。
当第二颗星点亮,它与第一颗星,以及修行者自身,便可组成最为稳定的形态——三角形——这是冥国对修行的理解。
人间和妖族对此各有一些理解,玄之又玄,但归根到底,的确殊途同归,
道理的阐述可能不一样,定理却总是唯一恒定的。
周虞将天子杖插入月壤,又将那镌着“比腾空”三个篆文的金色扭曲长剑取出,看着那三个凤篆古文,若有所思,随即也将之插在月壤之中,
然后,他震一震麻衣大袖,也不盘坐,就这么负手而立,仰望天球。
“我的下一颗星……”
他心潮起伏波荡。
他于苍梧的任务世界中,在大秦帝国的东海之滨,山海之间,观太阳而点星,
他点的第一颗星,就是太阳星。
属于他们这颗蔚蓝星球的恒星。
这颗蔚蓝星球的一切,从古到今,所有的生灵、死物,全都来自这颗恒星。
这是一颗在所属的星系中并不起眼,处于其中一条旋臂的几近末端,无论质量还是体积,抑或别的特质,都不见稀奇的恒星。
但就是这颗恒星,孕育出了生灵,乃至文明。
近代以来,人间在开眼观天方面得到长足进步,似乎也是得自大气层外冥国渗透的某些信息,才得以崛起,
在这数百年间,人们“看见”无数星辰,遥远的星系,庞大的宇宙结构,却始终找不到下一个拥有文明的星球,甚至无法确定,是否存在另一颗能让生命和智慧得以延续的星球。
按周虞想来,这个目标存在的可能性当然有,却无限小。
因为,冥国在不断地入侵人间,虽然他们称之为归来,但至少说明……除了这颗蔚蓝星球,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周虞看到了一颗星,
它激烈波动,赤红的光在起伏,隔着遥远的虚空,似乎能感知到它的心跳,
它的红是那般炽烈、鲜艳,仿佛从它的心脏中不断挤出鲜血,涂在星火之中,使它的光一般鲜艳,远远地辐射向宇宙深空。
它是那样大,
比太阳星大得多,是太阳星的数亿倍,
它也比太阳星亮得多,
它像是宇宙深空中的一颗红色巨心,在起搏跳动,以一种玄妙的频率维持着膨胀和收缩,不断向宇宙深空喷吐巨量的物质,
这些物质挟裹着能量洪流,潮水般辐射向四方八极,似乎在为某一场盛大的狂欢做着预热。
它距离周虞是如此之远,
远到即使化身为光,也要飞驰超过六百年。
此刻入眼的它的身影,是它在六百多年前,也就是宋元之际投向宇宙大幕的身影。
“居然是它啊。”
周虞长长地出一口气,“我的第二颗星……
参宿四,Betelgeuse……”
他感到诡秘,
难言。
有种莫名的恐惧,从真灵中滋生,然后涌遍整个灵魂之躯。
他甚至下意识握住绿玉金牛杖。
也幸而他握住了天子杖。
在下一个刹那,
当他确定灵魂所点的第二颗星,那颗星的光跨越超过六百光年的距离,来到这里,洗礼他的灵魂,使他一瞬踏入霄汉境的这一个刹那,
他猛地反手,天子杖向后暴击,击穿这座六合聚星阵汇集的宇宙星光!
击在一只如天神之罚般轰来的金属重拳上!
雷霆电火,无形爆震,
激烈回荡!
正在点星入霄汉的花羞公主受此一震,灵魂之躯陡然颤栗,身子一软,委顿跌倒,头顶浮出她的一点真灵,
隐隐约约,是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