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了啊!
……
“法师,看你面生不像是本地人,你可要小心了。”方大郎若无所觉,还特意提醒道,“现在战乱迭起,到处都不安生。我好些同袍都命丧荒野,无人收尸,魂魄难归故里,下场实在是惨啊!”
说到这,他一脸地后怕。
“没想到,老哥你还挺有逼数!”张余福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什么数?”老兵诧异。
“额!所谓逼数,在我的家乡就是夸人很善良,宅心仁厚!”张余福擦了擦额头。
“法师,太过夸奖了。俺就是个粗人!”老兵方老根一听,挠了挠头。
“居士,客气了!夸人,小道可是认真的!”张余福很是正经。
方老根憨厚地笑了。
此时张余福悄悄咽了咽喉咙,这才貌似无意地笑道:“居士,你出门在外已经一年多了吧!”
“是啊,有一年六个月了!”方大郎点头道:“自从跟着将军南征北战,就与老娘、婆姨聚少离多!咦,法师你是怎么知道我出门一年多了!”
他惊疑起来,
张余福瞥了一眼他六寸有余的胡须,笑而不语。
“原来法师竟是会算命的高人!”方大郎眼神变了。
“你方家一脉单传,你这个家主离家一年,可想家中艰难!这可真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张余福竖掌于胸前,慨然而叹,双眼微闭,尽是悲天悯人之色。
“我方家三代单传,法师这都知道!”方大郎惊愕,越发恭敬。
你岁数不到四十,老娘却八十了,老来得子,才生了你这一个大郎,这还不是一脉单传还是什么。
张余福微瞥的眼神悄悄收回,不做解释。
此时方大郎想到了什么,眼睛越发热了起来。
他粗大的双手紧张地搓着,又是忐忑又是期待,“法师,你算无遗漏,可不可以算算我老娘和婆姨在老家现在怎样了?我许久没有回家,也不知道她们怎么样了。”
“你归家在即,到时候一看便知,何必急于一时。”张余福轻声道,笑容神秘得有点诡异,意味而深长,“但小道知道,居士回家,全村人肯定都会去你家吃席!”
“全村去我家吃席?”方大郎先是一惊,随后大喜道谢。
“高人,真是高人,神机妙算,实在太准了!俺离家的时候,郎中就说我家婆姨有喜了。算算日子,孩子出生正满一周岁!没想到,法师连这都算出来,真是神了!”
“这也行……”
……
一次次暗示不见效果,张余福沉默了。
人不知其死吗?
这老兵一举一动不像作假。
此刻,张余福无比确认,这是个有着牛鬼蛇神的古代世界。
据说客死异乡的人如果执念太强,魂魄不散,不知身亡,一切行动都会如同生前,一心归乡。
执念是鬼物存在于世的根本。
而回家,就是方大郎唯一的念头,是维持理智的锚。
若是冒然戳破,后果将……
张余福不禁打了个哆嗦。
鬼物是真鬼物。
他这个天师却是假天师啊!
末法之世,只有经书,哪里还有法术。
与鬼同行,是谁都慌?
你不慌?
该怎么办呢?
正在张余福左右为难时,突听一声兴奋的大喊。
“法师,快看!那就是我老家,我们快到了!”
循声望去,只见前方山路豁然开阔。
山脚下坐落着一座山庄,隐约可见。
兴奋之情,一下子让方大郎快速冲了上去,双脚立地,阴风呼啸而去,哪里还有半点人的模样。
下一刻……
“怎么会,村子怎么会变成这样?我离开的时候,还好好的……”
“娘,孩子他妈,我的儿,你们在哪?俺回来了,你们快出来啊!”
“啊啊啊啊啊啊……谁干的,我要宰了他!”
……
撕心裂肺地哀嚎,空中的气氛陡然变了。
下午时分,明明还是白天,却阴冷得如同冬夜。
破落的村庄,土屋倒塌,人影全无,墙壁,地面上更残留着块块不祥的黑褐色,隐隐成人形,角落里堆积着一具具支离破碎的森森头骨,黑窟窿的眼眶瞪着天空……
方大郎站在其中,身形逐渐模糊起来,七窍流血,将银亮的盔甲彻底染成了不祥的血红。
半张面孔失去了血肉,化作森森白骨,眼窟窿中冒出渗人的血光。
“是谁害了我们村子?是谁,快告诉我!”方大郎歇斯底里地狂吼着,陡然一双血目锁定在场唯一的活人身上。
张余福身子一紧,危机感一瞬间上升到极点。
“告诉我,快告诉我!”
赤罗罗的恶意,不加掩饰。
方大郎嘶吼着,一步步逼近,凶厉之气笼罩周身,早已不复人形,面目扭曲不清,眼眶中射出逼人的血光。
“不好!希望破灭,执念入魔,他要化作恶鬼!”
张余福心沉谷底。
突然他目光一凝,只见方大郎没有影子的脚下此刻蔓延出一道狰狞的黑影,张牙舞爪,择人而噬。
凶鬼现形!
张余福灵光一现,陡然声如惊雷地大喝:“方大郎,看看你身后是谁?”
方大郎本能回头,目光一下子锁定在地面黑影上,狰狞魁梧的身影僵住了。
粗重的喘息声中响起一声痛苦的迟疑。
“这…这是我的样子?”
之前种种,浮现到了眼前。
“原来这就是…全村去我家吃席?”
此刻他才明白高人言语中透露得是何等深意。
凶煞之气溃散,露出方大郎一张毫无血色的青黑色面孔。
他嘴唇哆嗦,面孔似哭似笑,一双血泪无声流淌。
“我原来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