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智和面色挣扎、痛苦万分:“那人……我不能说!师傅,那人是朝廷的大官……我不能说!我们得罪他不起!”
公孙真人依然盘坐在地上,却突然伸出手,一把将廖智和提了起来,怒道:“事到如今,你却心存侥幸!那人我已见过,你说与不说,我便已得罪于他!为师又何曾怕过这些弄权之人!”说完便是一扔,将廖智和扔在了偏殿的墙角。
廖智和想要爬起,浑身却已酸软不堪,只好缩在墙角,噙着眼泪道:“师傅……那人是齐国公王缙!当日我若不屈从于他,怕是也不能活着回来见您了……”
公孙真人这才怅然起身,走向墙角的廖智和:“你知不知道,那人就是要分化我辈道门众人!他甚至还要寻到那剑,来巩固自己的权势,再将江湖游侠一网打尽。你万不该告诉他那些事情、不该让他兴起这个念头!”公孙真人吼过之后,声音仍不能平静,“如今盛朝尾大不掉,各处藩镇已有自据之心。你这是火上浇油、助纣为虐!”
廖智和已经呆住了,意识瞬间被那段不堪的过往,搅得混乱起来……金银、大宅、女人、恣意的享乐……嘴里只剩苦涩的呓语:“弟子错了……弟子知道错了……”
公孙真人突然间老了许多,身上那股凌厉气势,渐渐也转作了颓丧。他淡淡地摆了摆手:“为师……本欲清理门户……你来观中二十年,却因为些身外之物,一朝之际、便弃为师和道门于不顾。我心里很痛……你明白么?”
廖智和听到他平淡中话语中、那无尽的失望,身上却多了一股力气,慢慢爬起,又爬到公孙真人身前跪好,泪已模糊:“弟子知错了,请师傅责罚……”
公孙真人猛地扬起手来,便欲往他天灵盖上拍下,却陡然失去了力道,轻轻抚在了他的肩上。接着又闭上双眼,“噗、噗”两声轻响,却是打在了廖智和的中丹田和下丹田上,一身道功便被废去。
廖智和身体剧震过后,嘴角也溢出一丝鲜血来,睁开双眼,茫然地看了一眼公孙真人,才叩拜道:“谢……师傅,不杀之恩……”
公孙真人背过身去,两行浊泪再也忍不住、从眼底流落下来,滴入尘土之中:“你……走吧!”
廖智和慢慢擦干了脸上的泪痕、擦干了嘴角的血渍,又向公孙真人的背影,重重叩下三个响头。才站起身来,径直出了观门。自此而后,便再无消息。
翌日,玄虚子廖智和自行辞去监院一职、离开上清观的消息,便在翠云峰上传开了。
几日后,随着弘道观朝宗子连江平的到来和离去,这个消息也被带到了洛阳城里,渐渐传到了有心、或无心之人的耳中。
而观中也只有寥寥几人,因为追随公孙真人多年,才能隐约猜到、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太微宫中的那位,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刻,便将手中把玩着的玉如意,狠狠地砸碎在地,溅了半间屋子。砸完还不解气,又挥手将炭火盆甩翻,险些引起一场大火。待洪太祝赶来救火,屋中陈设却早烧掉许多,几名宿卫仍在用木盆木桶盛了水,向烟火未熄的地方泼洒着。而引火之人,却早不知改去哪里宣泄去了。
弘道观朝宗子连江平走后,公孙真人便立即召集观中道士承虚子韩奉樵、明虚子张鹤宗、通虚子魏灵甫、驭虚子彭式坤、武虚子郝金汉等人,在紫极宫偏殿内聚集,将此番下山经历的一些事,拣紧要处与众人说了,便开始探讨接下来的对策。
公孙真人面无表情:“此番观月论道,本就有些蹊跷。待为师亲历之后,其谋划之深、算计之狠、凶险之境,却也早超出我的预料。一来,自贼兵败退之后,有些苟延残喘之人,已经忘了当年的切肤之痛。上午弘道观的人过来传讯,便是提醒咱们早做准备,提防有心之人上山寻衅。二来,太微宫的一番筹划,其实已经奏效,事情过去尚不足十日,洛阳道门中人间摩擦冲突,已经发生多次。其中自然包括为师在景云、龙兴、道冲三观的作为。”公孙真人说完,见几人尚在思索,又道,“如今景云、龙兴、道冲三观必记恨为师,近日或者会借势前来。你们是观中待得最久的弟子,有什么想法,今日便可说一说。”
武虚子郝金汉便是观中弟子的教习师傅,坐在一旁欲言又止。待到张口,却是声如铜锣:“师傅!来便来了,岂会怕他们那花拳绣腿!我亲自领着观中武艺高些的弟子,将他们打出去便是。”
公孙真人笑道:“倘若他们各观精锐弟子过来,倒也可以打一场,压一压他们的戾气。但若他们怂恿太微宫出手,却也不可硬碰,须得为师出面、与他们周旋。”
明虚子张鹤宗忽道:“他们抓我观中弟子,已是匪人行径!师傅不拘成见、还是去教了剑法,已是满足了他们觊觎之心。废去这三观之主的道功,不过是蛇口拔牙、稍作惩戒,最多算是江湖恩怨,官家也未必就会插手帮他们。”
承虚子韩奉樵却道:“道门之中这些败类,若能明白事理,也不会做出那等事情。但若要预防上门寻衅之事,也只有两道途径,一是借力,二是自强。借力之事,先前有师傅去各观登门授剑,总有知恩图报的、可以声援我观;且那弘道观尉迟渊已在奔走,若串连起一些道门众人前去辩理,太微宫也不会坐视不理,最多两不相帮。”韩奉樵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可若要自强,弟子便斗胆向师傅建言,既然剑法可以授赠旁人,便也可授于我观中弟子,令他们声威自壮!另外,若剑法可教,那么刀、枪、矛、戟诸般兵器,便都可修习。以后外侮来犯之时,又多了几分自保之力。”
公孙真人耐心听他说完,才道:“承虚子所言,为师确已思虑清楚,剑法也好、诸般兵器也好,自今往后均可教授,盖不禁绝。十多年来不许你们使枪弄棒,皆因贼兵未走,我们既要配合官军暗行非常之事、又要保全难民生路,明面上便须示敌以弱,以免招致覆灭之祸。”公孙真人似乎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过刚易折!洛阳城陷之日,景龙宫一门道人奋勇迎击,便都早早殒身屠刀之下……虽是壮烈,却也近乎匹夫之勇。”
郝金汉又道:“我上清观也不是孬种!文虚子师兄在我们几人中武艺最高,差点便杀了那贼首安禄山。可惜……唉!”
公孙真人听他提到文虚子,神情也是黯然:“文虚子父兄妻女尽遭贼兵所害,若不能寻仇,反而于道心有损。况且他是性烈如火之人,我虽百般劝阻、终是徒劳……那时连我也心有侥幸,总盼他刺杀得手、早些解除兵祸,却小瞧那些乱臣贼子。”
通虚子魏灵甫忽然想到一处,才开口道:“若是景云、龙兴、道冲三观与长安权臣、世宦有旧,那事情便有些棘手了,此事不可不防。”
公孙真人也是神色一凝:“确是棘手。但也不是没有应对之法,此事交由为师联络布置。其实,我观中此番应对,只是小事。这王宫使分化离间我道门中人、令我等自相攻伐,再乘机崇佛抑道,才是今后真正要担心的大事!”
说到此处,公孙真人神情渐转严肃:“你们都是观中的授业师傅,往后也该将观中弟子课业作些调整,多安排教习武艺的内容。玄虚子……既然已请辞离观,斋院便交由驭虚子彭式坤掌管。以后每日加一餐晚斋,若非受戒出家弟子,可不禁食荤腥。”
众道士听他条陈利弊,又突然将观中事务改弦更张,心中既有惊诧、更多的却是振奋,便都点头应下。毕竟今日之后,重振旗鼓的上清观,再要交手的、便是太微宫使王缙这一层面的力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