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朝夕笑着按住他一只手:“新丰酒一碗足够!我娘素来不吃酒,我晚间还要回麟迹观。”说完还挤了挤一只眼睛,示意他勿将前几日被罚跪思过之事说出来。
方七斗会意一笑:“那便不吃酒了!一个人吃酒叫作‘醉解千愁’,好没意思。只是如此招待不周,家中爹娘知道了,定要骂我小器!”杨朝夕、陆秋娘听了,均是笑而不语。
几人热气腾腾地吃着羊肉汤饼,正说着几句闲话,便有一队面露凶相之人,快步向这家食肆开过来。
原来那几个浪荡子虽挨了打,逃跑之时却留了后手:差了两个油滑之人,在这北市之中远远盯着他们,要摸清他们来路。却不防这三人虽动了手、却仍敢在这北市中四处游逛,被两个浪荡子正中下怀,将一行三人的行踪,始终圈在视野之内。便在方才一来一去的功夫,那先跑去的浪荡子竟真将屠大哥请了过来,正好给大伙儿找回场子。
陆秋娘见这些人去而复返、来者不善,脸色已然变了,下意识地捂了捂怀中的钱袋。方七斗却按下要起来的杨朝夕,向她拱手笑道:“陆婶婶只管多吃些汤饼,有杨师弟照看你,定不会有事!我过去和他们理论几句,马上回来。不然汤饼一凉,便不好吃了!”
方七斗说完便转身站起,轻描淡写地打量了一番围着食肆的浪荡子们,淡笑道:“这世道,有些人当真是记吃不记打!午间才吃了拳头,这会便想着再吃一顿么?”
那浪荡子中窜出一人,一只手被纱布裹得像个馒头,却是早先被方七斗踩手的那人,此时正叫嚣道:“俺屠大哥来啦!你若识相、便跪在地上磕九个响头,叫一声好爹爹!俺便不会打死你!”
那浪荡子说完,众浪荡子中一个身形高大、体格健硕之人,便站了出来。虽是一身常服、却未戴幞头,头上梳了个道髻。
这疑似道士的屠姓男子一脸凶横:“便是你挡了我兄弟财路?又伤了我许多兄弟手脚?!”旁边又有浪荡子指了指杨朝夕,也叫嚣起来。
方七斗冷哼一声:“你兄弟不懂这武行的规矩,跑到我‘洛中七侠’的地界上来刨食,我便代你教一教他。免得他日后踢到铁板,连命也要丢了!”
那屠姓男子嗤笑道:“什么‘洛中七侠’,你也有胆夸下海口。以为我不认得你么!弘道观传宗子方七斗,斋坛演武那日偷袭取胜,名声倒是响亮得很!只是今日,你那上不得台面的偷袭功夫,便要失灵了。因为……”屠姓男子忽然面目狰狞起来,“我会把你的手脚,统统打断!”
方七斗脸上也是寒意渐浓:“屠凉山,本来想给你道冲观留几分薄面。看你这般诚心诚意找打,便把脑袋送过来——做爹爹的、要教你重新做人!”
屠凉山眼中寒气一凝,再不说话,直接从怀中摸出指虎戴上,猝然爆冲而上。拳、肘、腿、膝轮流攻出,狠辣凌厉的招数夹着劲风袭来。
方七斗见他故技重施,便抖出“夺槊拳”的迎击架势,出拳如环,拳影成片,在避开指虎同时,连拍带砸,将几波攻势轻松接下。
那屠凉山见拳法竟被压制,猛然向后退出一丈有余,双袖连挥,竟将两枚指虎当做暗器,射向方七斗面门。
方七斗飘然后翻、袍袖轻甩,才在险之又险的一瞬,将两枚指虎拢进袖中,接了下来。
屠凉山双袖不停,又是一番挥动,只见十多根细细的竹签子,如箭雨一般射向方七斗周身各个方位,竟是难以闪避。
方七斗又是几下兔起鹘落,以袍袖甩出刚劲、击断几根射向身前的竹签,又连连闪避、让过一些竹签的攻势。
方七斗刚稳住身形,却听见身后一声轻呼:“哎呦……”转过脸看时,却是陆秋娘左肩靠下一些的位置,被一支竹签射中,却不知伤势如何。
杨朝夕正挥着一根粗壮的棒子,将上来掠阵的浪荡子们逐一打倒,那些竹签子虽在情急之下、被他打落大半,终究还是漏下一根,伤到了陆秋娘。
杨朝夕双目充血、怒发冲冠,暴喝声中便拎着那根粗棒子欺身上去,对着屠凉山一通猛攻。方七斗这才看清,那棒子却是以麻布包裹住的两柄木刀,此时已被他舞成一柄杀气腾腾的宝剑。
方七斗借势退出两人战团,回身护在陆秋娘身侧,将还要跑上来的浪荡子一顿乱打,直到遍地哀嚎声响起、再无人能上来滋扰时,才回头问道:“陆婶婶!伤到哪里了?是否要紧?”
陆秋娘却已将竹签拔了出来,看了看血迹、不到一寸,便摇头道:“不碍事!扎到琵琶骨下了,秋日里穿的厚实,只是点皮外伤。只是夕儿那边,会不会伤到性命?这坊市里也有不良卫,为何过去这许久、却无人来管?”
方七斗见她无事,才回道:“杨师弟武艺高着呢!陆婶婶便瞧好吧!至于那些不良卫么……这边如若还没打完,他们一般是不会出现的……”
两人说话间,却见杨朝夕手持一根粗棒,舞起来却如竹剑一般轻灵。时而剑意绵绵,将屠凉山的周身全部罩住,几无招架之力;时而剑势汹汹,打得屠凉山上蹿下跳,欲逃不能,苦不堪言。
那屠凉山本是凶残阴狠之人,在将身上竹签渐渐射尽之后,却再无反攻之力。只能护着脑袋胸口,左支右绌,狼狈躲闪,浑身上下早不知被打了多少下。
杨朝夕初时愤怒异常,下手便不容情,因此甫一交手,屠凉山便落了下风。后来听方七斗和娘亲对话,知道未伤及要害,便把杀招全撤了回去。下手的力道也有了分寸,只是要他皮肉疼痛、却尽量不伤其筋骨。存着这样的心思再交手时,便如灵猫戏鼠。
可叹屠凉山一身桀骜暴戾之气,也在这绵密不绝的一通暴打之下、很快烟消云散。
到得最后,那屠凉山竟然开口求饶起来,一时间躺在四周的浪荡子们,连下巴也都惊掉了。
而杨朝夕也将一腔怒火渐渐发完,最后一棒扫在前额上,直接将这屠凉山打晕了过去。此刻一双怒目,再去环顾四周的浪荡子时,众人都纷纷将脸别了过去,不敢再去看他。
到得此时,姗姗来迟的不良卫才出现在众人视野,迅速围了过来,将倒在地上屠凉山和一众浪荡子用绳子捆了,堆在一处,看守起来。有两个不良卫手中也拿着绳索,似是要来捆杨朝夕,但面对这瘦小身影时,却犹豫半天都没敢上来。
“一群孬种!”如炸雷般的声音响起,一位身着轻甲的武侯走了过来,却看着方七斗道,“怎么哪都有你!前几日在我武侯铺前闹事,本武侯未来得及治你的罪,便要蹬鼻子上脸是么!”
方七斗眉开眼笑地迎了上去,拱手道:“张武侯大人!别来无恙,事情是这样,原也怪不得我们……”
于是这名叫做张松岳的武侯,听着方七斗小声的解释、脸上表情古怪地变幻了一阵,才将方才的威势敛去了一些:“原来这便是冲灵子小道长!你剑法不错,我亦有耳闻。如今看来,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今日是这些泼皮无赖寻衅在先,尔等却是孝行守护、无须再领罪责,此时便可离去。这些不良人,便由我武侯铺带回处置吧!”
陆秋娘却早已抢着付了汤饼钱,向张武侯欠身行礼后,杨朝夕便也上前向张武侯抱拳行礼。
三人拜别张武侯,才相携说笑着,平安出了北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