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镇呵呵笑道:“你家小皇帝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算是一方俊杰。”
燕晟沉吟片刻道,“座师还是尊称她为陛下吧。”
杨镇顿了顿,忽而嗤笑道:“老夫的陛下已经故去了。”
师徒重逢本是难得的喜事,尤其杨镇听闻燕晟假死,还怀着失而复得的喜悦,可几句话又谈到各为其主,只得缄默不言。
杨镇率先打破僵局道:“今日只谈师生之情,不谈君臣之义。”
说罢,杨镇起身扶起燕晟,对仆从说道:“去把往日给老夫看病的周大夫请来,让他看看少怀的手臂。”
随后杨镇拉着燕晟的右臂往藏宝阁走,说道:“老夫得一样好东西给你看看。”
杨老先生一向喜爱古玩,当国之时便有人投其所好,如今虽不在任上,爱好却一点未变。
藏宝阁开启的瞬间便能嗅到那股腐朽的味道,仿佛充斥着千百年的岁月与尘埃,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杨镇沉醉得吸了一口,把燕晟放进来,又小心翼翼的关了门,生怕外面的风吹散了这屋子宝贝的灵气。
屋内幽暗之中闪烁着冷光,杨镇点灯,熟门熟路得领着燕晟一一赏玩,直到他口中的好东西。
那是一个装饰着祥云龙纹的瓮,不同于往日青白二色,这祥龙的龙鳞色彩斑斓,明暗有序,在烛光之下闪烁跳跃,好似随着呼吸而一翕一忽,灵动得竟如同活过来一般,可唯一的瑕疵便是此龙没有点睛。
杨镇爱不释手得抚摸着瓮身,喃喃低语一般赞叹道:“这色泽搭配,巧夺天工,美不胜收啊。”
燕晟却注意到瓮底的年号,竟印得模模糊糊的景帝初年,有些迟疑问道:“座师,这怕不是古物。”
杨镇朗声道:“这当然不是古物,古物如何能将五彩融为一体,做出这等绚丽之作。”
燕晟心中有了定论道:“那这便是贡品。”
杨镇愣了片刻,呸一声道:“好你个燕少怀,一门心思护着你的小皇帝。没错,这是景德镇官窑烧制的贡品,但却是残次品,不能入贡,所以就算我高价淘回来,也不算违制。”
“这龙没有点睛。”燕晟答道。
杨镇点头道:“不错。这瓮本是改年号后官窑出品的第一件宝物,为了讨小皇帝的欢心,花了极大的功夫。瞧见半成品,当时的匠人不敢点睛,怕这龙活了。可内官监的人却不收这瓮,还说匠人心怀不轨,诅咒新皇,将那几位匠人打杀了。”
燕晟眉头紧皱道:“内官监竟随意打杀匠人!”
杨镇呵呵笑道:“行啦,少怀,老夫只是让你看看老夫的宝贝,可没让你打抱不平。”
杨镇好好得将那斗彩祥云龙纹瓮收起来,拉着燕晟往外走道:“老夫猜周大夫也该到了,去瞧瞧你的手臂。”
两人从藏宝阁出来,绕着杨府走了一个大圈,杨镇颇有兴致得向燕晟话家常,两人谈着谈着就提到宁王。
杨镇不以为意道:“宁王老匹夫就是外强中干。早年世宗刚过世,他就大张旗鼓得招贤纳士,结果除了几个蹭饭吃的落榜举人,什么大才都没招到。他也不想想,太平年间,哪个好好的后生不想安安稳稳的金榜题名,愿意悬着脑袋跟藩王造反?”
“这些落榜的举人撺掇宁王就跟地方官勾结,把手伸到盐铁国家重器之上,还策反不少户籍不在江西、子孙科举无望的商户。老夫知道宁王的声势越来越大,便将你调任此地为巡抚,果然你不负众望,一招釜底抽薪,做的漂亮。”
燕晟矜持得笑了笑,当年他为江西巡按御史,奏请陛下,令江西往来商户定籍江西,给江西商户举子一条生路。
有了金光大道,谁还去走宁王的独木桥,宁王肯定恨死杨镇与燕晟这对师徒。
回想起往日峥嵘岁月,杨镇脸上带着红光,又恢复指点江山的霸气,道:“此次你家小皇帝召藩王回京,老夫觉得不是选嗣这么简单。你家小皇帝可不在乎什么亲亲之义,肯定憋着大招呢!宁王他想得美,继承大统,他做梦!”
燕晟忍了半晌,说道:“陛下不是凉薄之人。”
杨镇哼了一声,道:“少怀啊,老夫告诫过你,天家人的心都不是肉长的。不过你家小皇帝对你嘛,”杨镇收了声,上上下下把燕晟打量个遍,轻笑道:“大该是把为数不多那点真心,都挖给你了,可你还不要,从京师跑了。”
杨镇这话说的燕晟心底闷闷的,默不作声得跟在杨镇身后。
少有人能陪杨镇谈起往日,说得杨镇神采飞扬,这时小童递来一杯渴水,杨镇没在意一口饮下,却被苦得眉头紧皱,呵斥道:“谁让你们把药兑到渴水里了?
“是我。”一声洪亮如钟的高喝带着笑意从身后飘来。
燕晟回头便瞧见一位鹤发童颜的老翁,一身仙风道骨,一手提着浮尘,一手牵着小药童,昂首阔步地向两人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