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生怀才却难遇明主,终遇明主,却情浓而骤分,挚爱而不得,这人生的苦,他也差最后一个“死”字未曾尝过。
燕晟明朗道:“看来弟子是需要死一回了。”
释空大师点点头道:“自古阿修罗便是凶神,佛不能渡他,只有他求佛来渡。既然要等他来求,就算死一回,又如何呢?”
景帝性情倔强,是不可能听燕晟劝说,除非等到他幡然醒悟。若要醒悟,那不如就以燕晟的“死”,给予他当头棒喝。
释空大师留给燕晟一柱香,让他日日在寝房中燃起,日日吸入,不过一年,他就会油尽灯枯而“死”,得以脱身之后,再谋前程。
燕晟一时间喜忧参半,他不畏死,但他却怕他的死对于如今的景帝来说,只会“大快人心”,又如何算得上“当头棒喝”?
释空大师笑道:“少怀,佛渡有缘人。”
如果景帝愿意原谅他,那便是千帆过尽,再续前缘;可若是景帝另寻新欢,那便是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燕晟苦笑一声,所谓有缘,就是他从来做不得主。
但燕晟最终还是决定试一试,哪怕背负上欺君的罪名。毕竟他与景帝的孽缘已结成,不破不立。
正思量着,天上下起小雨来,将穿行在竹林之中的燕晟全身打湿,可燕晟却浑然不觉狼狈,只觉得畅快。
如今山高皇帝远,便是这雨也比京师来得肆意,他这一生不求名利,只求俯仰不愧于天地,褒贬自有春秋。
雨声淅淅沥沥、竹叶在风中沙沙做响,犹如一场乐章,燕晟不由轻吟道: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生平。
苏大家的“无官一身轻”,燕晟今日算是体会到了。
此处距离杭城不过一个时辰的脚程,燕晟如常地凭借路引入城,寻得一家小饭馆吃些当地特产,就与店家攀谈起来,询问可有船只可以过江西后入湖广。
店家打量了燕晟一番,虽然燕晟打扮得像个沙弥,可这些人精一眼就看出来燕晟谈吐不凡,湖广乡音中还带着明显的京师味道,肯定不是寻常人,尤其燕晟背着鼓鼓囊囊的行李,心中有了算计。
店家热情地推荐自家人,将自家的船技捧到十里八荒无人能及,但这么好的小伙子却遭遇家中变故,只能寄居在他的小店里。
店家如此添油加醋,燕晟不会听不出来,但是他只想着平民百姓小本生意,为了揽客耍点小心眼,也是迫于生计,为了安店家的心,还多付了几个铜钱。
可店家却没有领燕晟这份好意,掂量着那几个铜钱,越发觉得碰到一个冤大头。
次日,燕晟随着店家推荐的船夫登船,一路上风平浪静。
杭城一带的确风景秀丽,虽是初冬时节不比盛夏,依旧不减往日风情。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天地之大,俯看江面之广,顿时心境开阔,感慨造物者之无尽藏也。
扁舟急行碧波上,将人烟远远的抛在身后,江面开阔,连往来的船只都凝为极目远眺时瞥见的黑点。挺立船头,只觉得江风灌袖,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燕晟正畅游己怀,却突然觉得船骤然停下,不解地回头望去,却感觉尖刀顶在自己后心,船夫沙哑的声音传来:
“客官到底是想要下馄饨还是下片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