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时,忽地飘起了雪。
先是细碎的雪粉,不过片刻,便化为鹅毛大雪,放眼望去,天地之间,京城内外,尽是一片茫茫雪幕。
公主骑着一匹赤红牝马,呵出一口白雾,抬手接住一片六瓣雪花,轻笑道:
“瑞雪兆丰年,明年看来会是个好年头。”
灵机复苏的日期,当在天子十六岁生辰前后,正是入冬时节。
那时秋收已经完成。
若明年能有个大丰收,仓储丰足,那么灵机复苏之时,即使灾祸频发,至少也有更足的底气应对。
“明年开春之后,春耕之时,我当巡游全国各州。”倪昆道:“若遇春旱,可呼风唤雨,减轻灾情。”
大周疆域太广,每年都会有灾情发生,或干旱或洪涝,区别只在于受灾的区域有多大。
而倪昆从萧立身上爆出的能力,皆与大周国运相关。大周国运愈盛,能力越强。
巡游各州,抗旱保耕,既可增强大周国运,提升自身实力,亦可保护百姓,让百姓能有更多的积蓄,应对灵机复苏可能造成的种种灾害,可谓一举两得。
不,还不止一举两得。
到时候他将把师琪也带上,传播龙神教会。
呼风唤雨、抗旱救灾,无疑正是传播龙神神名,展示龙神神恩的最好方式。
春耕时一场及时雨,必可为小龙女增加许多虔诚信众。
“说起来,最近可有大量人员聚集的消息报上来?嗯,十万以上的人员大规模聚集。”
神墓遭重,诸多被神墓拘禁的老鬼,欲借此天赐良机逃遁。而逃遁的办法,便是以十万以上的信众举办大祭,借信力共鸣脱离神墓拘禁。
这种方法只限于没有神躯,只剩神魂的神祇。
像小龙女那种肉身太强的神祇,就无法以此逃离,除非她愿舍弃她的真龙之身。
“边疆四夷,尤其漠北蛮族、西域诸国,确有十万以上人员聚齐,举办大祭的消息传来。大周境内,倒是没有。不过……”
公主摇摇头,轻叹一声:
“自从天子清洗朝堂,驱逐勋贵豪族之后,固然将京师及近畿牢牢掌控,可远离京师的许多州郡,已渐渐运转不灵。
“不少地方的秋税,至今未曾押解上京,各种借口拖延。依我看,就算某些地方有超过十万以上的人员聚齐,此事恐怕也不会被报入京师。”
天子清洗朝堂刀子下得太狠。
此举固然震慑了一大批人,但同样也有一些人,因与被清洗的勋贵大员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开始离心离德。
就算各地方州郡,暂时还并没有摆明车马,举旗造反的胆子,可阳奉阴违,明面上毕恭毕敬,暗地里小动作不断的胆子还是有的,而且很大。
而天子也好,倪昆也罢,这段时间要么忙着整顿朝堂、掌控京师,要么忙着整军备战,筹划驱逐萧立,对于京师之外,尤其远离京城的地方州郡,确实有些鞭长莫及。
不过话说回来,任何凡俗王朝,再强势的帝王,再廉洁高效的中枢,也都无法对地方做到如臂使指。
无论哪个时期,地方对中枢阳奉阴违,乃至对抗中枢的现象都层出不穷。
连鼎盛强势的王朝尚且如此,更何况积弊八百年的大周?
能一口气荡涤京师污浊,将京师一带强势纳入掌控,已经是超凡力量才能做到的逆天之举了。
换作任何一个正常的凡俗王朝,在这近乎王朝末年的时代,如小皇帝那般辣手整顿,打击面还那么广,恐怕早就被人带兵进宫清了君侧。
哪怕侥幸清洗京师成功,地方上恐怕也早已反旗遍地,烽烟四起了。
现在还只是地方运转不灵,阳奉阴违,拖延贡赋,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
“灵机复苏之后,我们甚至可能要重打一遍天下。”倪昆笑道:“对此,我们不是早有预料么?”
公主皱眉道:
“地方不听指挥,灵机复苏之后,甚至可能被隔断与中枢的联系。你开春后巡视天下,会不会做了无用功?”
倪昆摇摇头:
“不会的。我此行乃是为了百姓,是想为百姓做些事情,为大周保留更多的元气。这是我身为大周国师的职责。再一个,就是传下龙神信仰的种子。
“有了龙神信仰扎根各地,就算灵机复苏之后,有野心家自立为王,或是被归来的修士、神祇阻断与中枢的联系,将来重整山河,收复失地时,也能更容易一些。”
公主微微颔首:
“你有把握就好。说起来,我今天总感觉太后有些怪怪的……你说会不会是江踏月又对她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倪昆打了个哈哈:
“有吗?我怎么没有察觉?”
公主白他一眼:
“你素来粗心大意,被人偷袭都反应不过来……”
倪昆正色纠正:
“不是反应不过来,只是懒得躲。”
“总之你太粗心,没有看出太后异常。但我可都瞧在眼里。太后被江踏月拘禁七年,吃了大苦头,若江踏月又对太后起了歹心,你可不能坐视不理。”
“唔……其实那七年她也没吃多大苦头。”
倪昆含糊一句,笑道:
“栖凰楼复苏,神凰宫大阵威能也将渐渐恢复,江踏月以后再不能像之前一样,把皇宫当作她自己的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所以你且放心,她不能再对太后做坏事了。
“对了,我的国师府近日就将完工,我打算这两天就搬过去。”
公主殿下轻哼一声:
“这么急着搬走,在我府上住的不舒心吗?”
“怎么会?只是我堂堂国师,老是住在大长公主府上,这成何体统?”
“把我摆成十八般姿势时,也没见你说‘成何体统’。”
“这可不一样……”
渐渐变得不那么正经的说笑声中,两人顶风冒雪,策马缓行在已落上一层薄薄积雪的街道上,往公主府行去。
京师一带大雪纷飞时,东海之畔,离京师足有五千余里的青州,亦是寒风凛冽,只是未曾落雪。
但就在这酷寒时节,濒海伫立的“东溟山”上,却是热火朝天。
数以万计的民伕,正在监工虎视眈眈下,拉着粗大纤绳,千辛万苦地将一块块巨大的石料,运至东冥山主峰。
东溟山主峰,一座以深黑、暗红为主色调的神庙,已然有了几分雏形。
一道浑身笼罩在黑袍之中,身周缭绕着黑色迷雾,看不清身形体貌的高大身影,站在主体框架已经建成的神庙正殿,仰头看着正殿神龛上,一座巨大的神像。
那神像通体漆黑,赤眼火发,鬼面獠牙,四臂三足,畸形可怖,俨然正是“惊怖神尊”像。
那浑身黑雾笼罩的高大身影,仰首看了惊怖神尊像一阵,忽地抬手一指,一道幽暗光华,自指尖射出,没入神像之内。
神像之上微光一闪,霎时间像是活了过来,散发出一种极尽恐怖,又巍峨威严的气息,予人神威浩瀚、莫可直视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