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众们或若有所思、或翘首以盼的状态下,台上的洛桑指挥落下了《蝙蝠》序曲的起拍。
热情洋溢的合奏音流,瞬间让整个交响大厅的空气都欢呼雀跃了起来。
“范宁教授真是一位旋律大师啊,只要是他手下的作品,主题永远带着一股具备传世潜质的味道…”
“还有,他写的这些‘导赏’,虽然语言通俗易懂,篇幅也很短,但怎么感觉什么都有?”
几位来自音乐专业的在校大学生听众,跟着节拍悠闲挥动手掌,欣赏《蝙蝠》序曲过半后他们逐渐意识到,虽然那几段话才两三百个词,但整个乐曲的曲式结构、音乐形象、节奏变幻、主要配器、重要转调、情绪氛围…各种分析讲解无一不包含在内!
很多正襟危坐的绅士淑女们也发现,虽然自己算的上是爱听音乐会的常客,但如果没有这些“导赏”,仍然有很多关键的元素,是自己可能注意不到的。
它们非常有意义,对着它们欣赏音乐,这个逐渐印证的过程也非常有趣!
当《蝙蝠》序曲的四个部分依次再现,音乐在激情澎拜的序奏主题中提气收句的时候,第一轮热烈的掌声从听众席上爆发出来。
“弦乐组最重要的音准与整齐度已经令人八分满意了,几位木管铜管首席的音色稳定、气息悠长,很好的支撑起了和声色彩与经过句,那位小号首席的表现尤其出彩…”
第一首曲目结束后,很多乐评家或学院派的老师开始遵循职业习惯判断思考起来。
“如果是单看这支乐团,是业余中的较高水准,但若还有洛桑小姐扎实的指挥功底、准确而激情的术语指示,令人着迷的别样台风,以及范宁先生的‘名曲’创作质量加成…那么,这已经具有了三流职业乐团的演出现场特征,尊客票是有资格定到6-8镑的区间的,在范宁先生的特别光环下还能更高,而现在,2个先令?恐怕差了接近百倍!”
器乐和声乐在基本功训练的规律上完全不是一种逻辑。
联想到这群小音乐家的出身背景和训练时长,这些专业人士觉得,青少年交响乐团的表现比合唱团更值得让人惊讶和钦佩。
专业人士在做职业性思考,可另外的保守学者和媒体记者们,则在等另一个值得关注的时刻。
——等这群粗鲁的人在乐章间胡乱鼓掌时,一定要用嘲弄的眼神狠狠瞪视他们,并在事后将其破坏音乐和情绪完整性的罪行登上报刊!
令他们熟悉的塔拉卡尼大师《g小调第十五号交响曲》响起,木管组不安分的背景,大提琴的优美感伤主题…
在第一乐章结束前的约15秒。
一位穿西装的小绅士,将一辆插着横幅的小推车从舞台下面由左至右推了过去,其高度十分合适,基本到了乐手和指挥的小腿处就停止了,没有挡住舞台的视线。
而横幅上面十分显眼地写有:乐章之间无须鼓掌。
定音鼓带着最后一个和弦结束后,仍有几位在心里高声叫好的劳工,下意识地拍了几下手。
舞台上响起了几声稀稀拉拉的掌声,但这些人马上就被身边的其他劳工轻声制止了。
“嘿,伙计!就算你没注意推车,曲目单上也写着呢!”
好在第一乐章比较热烈欢快的结局下,这几声并未造成过多违和感,因为听众们压抑的咳嗽声也是在那个时候出来的。
第二乐章结束前,小绅士故技重施,推车而过。
这一次的行板乐章,结束后的气氛是比较静谧唯美的。
但是,无人再伸手鼓掌。
“乐章间鼓掌这种小事,那帮人看似是所谓‘维护艺术’,实则是居高临下的优越感。须知在以前的歌剧演出中,观众频频对处在歌唱状态的演员报以掌声,那还是尊重肯定的体现呢,这个惯例也是从浪漫主义开始才慢慢形成的嘛…”
“如今新听众的习惯和默契,是我们可以慢慢引导培养的,如果某音乐厅或剧院开业一段时间了,还是老存在乐章间鼓掌的现象,至少有八成责任要归咎于院方的管理问题,而这问题并不难解决,为什么他们不解决?归根到底是思想认识上不到位…”
——范宁在之前布置此项工作时,对特纳艺术厅的工作人员们如是说道。
如今,这种仪式般的暂告段落,让很多人体会到了奇妙的默契和感动。
直到七八秒后,情绪的余韵基本释放得差不多了,压抑住的咳嗽声才开始在交响大厅响起。
第三乐章…第四乐章…最后是热烈的欢呼声。
一线媒体、乐评人和学者们感到意外,而《喧嚣报》的主编麦考利,《事件报》的小胡子记者等一票挑刺者觉得十分失望。
倾向性的负面报道能吸睛没错,但自己也不能见点风就说是大雨,或者无中生有吧?
音乐会在热烈而有序的状态下一直顺利进行。
散场时,《事件报》的小胡子记者,终于开始了他的采访行动。
“这位先生,可以问一下您最喜欢哪首作品吗?”他逮着了一个穿灰棕色粗布棉衣,脸色皮肤粗糙黝黑的中年男人。
这是一位提前两个小时出发赶过来的近郊农民,回去仍需两个小时,这让他脚步有点赶,但突然听到有人出声询问,他本能地站定了下来。
“波尔卡,叫波尔卡的那几首我都喜欢。”
“那您觉得有没有听懂这些交响乐?”小胡子记者追问道。
“我是种田的,为什么会听不懂?”中年男人摸着后脑勺,露出了憨厚但疑惑的表情。
“《电闪雷鸣波尔卡》就是我们庆丰收跳舞时赶上了大暴雨,《闲聊快速波尔卡》就是庭院里妻子女儿和大婶们扯家常,还有一首什么来着…”他低头看了一眼曲目单,“噢噢,《农民波尔卡》,演奏时乐手们还唱着‘来来来’的那首…先生,要不我先赶着回家了,我是种田的,这个就不需要解释了…”
“……”看着这位庄稼汉有些不好意思地先行告退,《事件报》的小胡子记者感觉自己被口水给噎住了。
肯定是哪里有问题,是不是我提问方式不对?
散场听众接二连三地从自己身边掠过,忽然,小胡子眼睛一亮。
“绝妙的机会,太巧了!!”
他快步朝隔壁区域的一个出口走去。
有两位裹着高领深色披风、脚踏皮靴、面容姣好的年轻女郎进入了他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