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支又一支包着棉布的木棒被点燃后,火光从墙上跃起,彻底照亮了整个地下神庙。油脂燃烧时的烟气,淡淡地飘绕在墙边的无数具神像之间,令林三酒想起了母神鼻间充满腥气的呼吸。
“人油,”一只堕落种经过时,突然弯下腰,对二人笑了一声,“火把上浸的都是人油。”
说完,它抬脚走了。
没有任何理由——它显然只是想把这个细节告诉他们而已。
林三酒趴在地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目光紧紧地盯着那只走远了的堕落种。在它身边、身后,越来越多的堕落种像虫群一样从入口流了下来,汇聚在一起,让地下神庙看起来如同一片遭蝗灾的田地。
但是,即使聚集了这么多堕落种,恐怕也仍然不到神像数量的一个零头。
……林三酒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雕像。
地下神庙占地广袤,即使以她的视力,也看不见天花板的边际;最遥远的角落,甚至仍被笼罩在火光无法触及的黑暗里。
此时在这个庞大得惊人的地下空间里,摆满了母神的雕像。
陶、泥、木、石、铁,雕像的材质无所不包,似乎不管是什么材料,只要能描绘出母神的样子,就统统被拿来做了神像,甚至连石墙上都布满了浮雕;神像有大有小,最大的一人多高,最小的大概只有指头那么长——
离二人最近的那一只母神,与人差不多大,嘴唇高高地勾着。头顶上、肩膀上站满了小一号的母神,她抬起的手上,还密密麻麻地插着几十只更小的神像;她身上套着的衣服里,几乎凡是有空隙的地方,都被见缝插针地塞进去了一个同样模样的母神。
一眼望出去,此时地下神庙里母神的密度,几乎到达了一个令人恶心的地步。
百十只堕落种们,此时都挤在神庙中央最后的空地上,围成了一个半圆。不知是哪一只堕落种,将刚才那个人事不知、浑身血迹的进化者拖了过来,扔在了地上——火光被层层神像阻挡,投在地上的时候已趋昏暗,唯有那人左手无名指上一个银环,正在微微泛光。
一只堕落种高兴地咳了两声,走上前,拽着头发抓起了进化者的头。那张陌生的脸上,仍旧双目紧闭。
“哎呀,等等,差点忘了,”一只站在殿司身旁的堕落种忽然出声了,“咱们应该把之前那几个也叫下来一起看洗礼。”
这个提议似乎顿时受到了欢迎——堕落种们嗡嗡地笑着,立刻派出去几只,从入口离开了。
林三酒倒在地上,只能从眼角余光里,看见那些变形的青色脚爪从自己身边跑过去;过不多时,又匆匆地走了回来——这一次,在堕落种的身后,还跟上了几双线条柔和、皮肤粗糙干裂的人类双脚;很显然,它们是带下来了几个女人。
……当然,是需要一点想象力,才能看出这些是人类双脚的。
“就坐这儿吧,”一个堕落种嘻嘻笑着说,“看,你们马上又要有两个同胞了。一边观看洗礼,一边认识认识新朋友,多好啊。”
随着它话音一落,它身后一条挂着黏液、像尾巴一样的东西猛地一甩,一下子就把这三个女人给推倒了,随即一眼也没有多瞧,转身就走了回去——看样子它非常清楚,只要这几个人一摔倒,靠自己的力量是肯定站不起来的。
感觉到一片阴影遮在了自己脸上,林三酒努力地转过眼珠。
当一只硕大的肚子映入她视野的时候,甚至叫她惊了一跳。
近距离看,这个肚子更加触目惊心了——随着胎儿的渐渐长大,腹部皮肤被撕裂了、愈合了,又再一次撕裂了,布满了层层叠叠的裂纹和伤疤,渗着黄色的油。皮肤被撑成了薄薄一层,好像马上就要炸开似的。
顺着她青筋浮凸的肿胀双腿看下去,一只脚腕里头伸出了一根铁链,又扎在了另一只脚腕里;铁链根部虽然已经被增生的组织包住了,但因为刚才的几步路,还是扯得鲜血淋漓。
“铁链缠在我的脚骨上,”一个气喘吁吁的低音,猛地将目瞪口呆的林三酒吓了一跳,“所以只要一走路,就会把伤口拉开,永远不会愈合。”
凄惨可怕的场面,林三酒也看过不少了;但是她目光才刚一看见皮肤下突起的铁链形状,就立刻挪开了眼睛,一股胃酸忍不住冲上了喉咙——她看不到说话人的脸,只是那女人的语气,竟然带着一丝令人完全无法理解的平静。
“我知道你们现在不能说话,我也是这样过来的。”从头顶上,继续传来了那个女人的声音,不知哪里有些异样。“……好好看着这个洗礼,还有我的肚子、我的脚……被抓来的女性异教徒,活着的只剩下我们三个,可是她们两个,早就傻掉了。”
一肚子的问题几乎要把林三酒憋疯了,但她偏偏除了使劲眨眼,什么也不能做。
“嘘,”明知道她不能说话,那个女人仍然嘘了一声,“快看,洗礼要开始了。”
她的话音未落,只听前方那群堕落种猛然爆发出了一声齐齐的喊,惊得此时神经紧绷的林三酒心脏一跳——听清楚它们念的只是一段神谕的时候,她又惊疑不定地微微松了一口气。
“真神的目光永远跟随着我们,无处不在,她全知全能。”堕落种们像是唱歌一样低声念道。其中一只堕落种唱完这句,猛地一甩胳膊,脱下了身上的袍子。它浑身生满短短的青色肉芽,行走动作时像是一朵巨大的、恶心人的海葵;堕落种伸手抓住进化者的领子,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追随神的子民,没有死亡,得享永生;不听从神的,皆可以杀。”
堕落种低头在男进化者的脸上闻了闻,仿佛很满意一样——两只从眼窝里探出来的肉须,缓缓地从他面颊上滑了过去。
林三酒一阵反胃。
“一看就是刚传送来没多久的,”那个似乎被肚子里的胎儿,压得永远喘不上气的女人,有些艰难地低声说道:“也不知道我和他,谁应该羡慕谁。”
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