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不要再叫我中丞了,我已不是顺天府巡抚,更不是你的上司。”
“那我叫中丞什么?”
“可以叫义山兄。”
“下官不敢。”
顾人仪挑眉,露出调笑的神色,“这天下还有你吕弘达不敢做的事?你不是在宫里跟陛下说朝廷的脸面和百姓的性命只能二选一么?”
吕恩尴尬,“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种事都传到您耳朵中了。”
“所以还是叫义山兄吧,你是个什么都敢做的人,忽然不敢,反而虚伪了。至于说这些传闻……你在皇上身边多日,每天进进出出那么多大臣,就是再怎么不关心你,总归也要问一句那人是谁。”
吕恩稍微一想也反应过来。
确实是这样,这么说起来,他还出了名了呢。
“可惜…和许多人想得不一样,陛下每日只叫我站在边上,什么都不问,甚至都不看我一眼。唯一一次问话,便是中丞……义山兄刚刚听到的那样。”
两个人边走边说,顾人仪有马车,后来还邀请他上去。
吕恩确实是个大胆的人,他真的敢坐。
马车一晃一晃的驶入内城。
“你那么讲话,确实惊骇世俗,陛下不再问你也正常。你还能扛着脑袋到藏书园看书,已经是格外开恩了。”顾人仪真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不过下个瞬间他又想到奇怪的事,“不对啊,今天你怎么有空?陛下不叫你站着了?”
“恩,陛下今天乏了,早早的歇下。便让我回来了。只是……”
“只是什么?”
吕恩和顾人仪是旧识,甚至于他还能好意思和顾人仪自荐他自己出海,所以吕恩敢问:“这事儿还得向义山兄请教。陛下今日只让我出宫,却并未交代明天是不是还照常入宫。我本来也问了……”
顾人仪惊了,他直接瞪大了眼睛,“你还问了?”
“问了啊,但是陛下太困,睡着了。所以我现在也不知明日还要不要进宫。”
“不瞒你说,自我为官以来,还从未见过陛下如此行事。而且其中种种,我都没有经历,所以陛下究竟何意……还真不好讲。”
吕恩略微有些失望,更有些无措。
“算了!不管如何,总之我明天先去。让我进宫我就进,不让我进就不进。”
“那么明天让你进了,后天你还进不进?”
吕恩一顿,随后回,“还是一样,让进就进。”
“可你不能总这么拖下去。你当陛下的皇宫是什么地方?常年的让你想进就进?即便陛下这样宽宏大量,但你身为臣子,应当么?”
哎呀,这倒也是。
所以吕恩急躁呀,“我就是不明白陛下是什么意思!陛下要是觉得我还行,那便让我去当个小官儿,我还能为朝廷、为百姓做点事,若是觉得我不行,那便罢了我的官,让我自生自灭。可现在这样每日只让我站在旁边,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这究竟是什么用意?”
翻遍史书都找不到做这种事的皇帝。
所以说,顾人仪也是皱眉头,天子圣意,哪里那么容易揣测?
最后他也只能摇头,“弘达,这件事你只能自己把握。我敢说,哪怕是杨阁老、王阁老来了,也不能笃定说出皇上真正的用意。所以这件事最终还是在你,是好是坏也都关乎你自己,旁人说什么你都不应该听。”
大概是觉得自己没有帮到他,顾人仪看看手中的东西,“看到你在找范仲淹的作品,就知道你肯定在找《灵乌赋》,先借你吧,记得还我。”
“那多谢了。我到地方了。”吕恩这倒不客气的,不过他把书握在手中时忽然念叨出了一个句子,“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这是《灵乌赋》里范仲淹的原话。
顾人仪则一句一句背了出来:凤岂以讥而不灵,麟岂以伤而不仁?故割而可卷,孰为神兵;焚而可变,孰为英琼。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的确写得极好。
吕恩心中像是想到了什么,但没有头绪,他想一个人再仔仔细细的前后再捋捋。
不过在他下车的时候,顾人仪最后缀了一句,“听你说起陛下今日困乏,我这心里……也有几分惭愧。”
吕恩听后没再继续讲什么,但隐隐约约的,他似乎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实际上,吕恩自己是个极自信的人,因为不在乎旁人眼光,时间长了,旁人说什么他都无所谓,但这一瞬间的幡然醒悟,令他整个后背冷汗都要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