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姨一家商量事儿的时候,往往都是在晚上吃饭的饭桌上。因为只有这个时候,大家才能聚在一起。
晚上吃饭的时候,说起抗抗的生意来,美美这回支持姚远。
她说:“最近资产阶级风潮蔓延,已经引起上面的重视了。学校都在议论,到底现在这股风刮的对还是不对?好多同学都是支持的。不过,上面有一种声音,说这是资产阶级在和我们抢夺思想阵地。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从正面战场无法战胜我们,就从思想领域,用糖衣炮弹,瓦解和腐蚀我们,把灭亡我们的希望,寄托在我们的第二代和第三代身上。如果任由这股资产阶级风潮刮下去,我们的思想阵地,就会彻底失守,败下阵来。这是姓资还是姓社的问题,是严厉的,残酷的路线斗争问题。”
说到这里,她看着姚远说:“姐夫,这篇社论你看过没有?”
姚远淡淡地说:“看过。”但接着就问她,“你上学就是学这个?这个将来有用吗?”
美美说:“我没耽误学习,也经常去图书馆找书看。可这个政治学习是不学不行的。一个人的政治表现,积极与否,这是最关乎个人前途的问题,你懂不懂啊?”
姚远就摇头说:“不懂。只要你不耽误学习知识就行。”
姜美美就笑了说:“姐夫啊,你政治上一窍不通,可又天天看政治社论,真是搞不懂你。”
姚远说:“因为政治社论,影响个人命运。”
姜美美想想,就点点头说:“你是个标准的实用主义者,也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就问,“你对我刚才说的那篇社论,怎么看?”
姚远说:“一场风暴正在积蓄力量,而且,爆发的越晚,积蓄的力量就会越大。”
姜美美问:“所以,你就不准我姐做那些带资产阶级品味的衣服?”
姚远说:“是。”
姜美美就感叹着说:“你的政治敏感性,绝对一流。你如果从政,也绝对是高手。”
姚远说:“我不懂政治,我就是知道,如何避开政治,不被政治伤害。”
其实,姚远还真不懂政治,但他知道未来的历史走向。
姜美美就对抗抗说:“姐,听姐夫的吧,他的判断是对的。上面有两种声音,这两种声音正在做殊死搏斗,胜利的一方是不会允许失败一方存在的。我和姐夫的判断一样,如果你去做那些衣服,将来会面临很大的政治危险。你当过红W兵,政治错误一旦上纲上线,你知道后果会有多严重。”
抗抗已经远离这些东西很久了,他们讨论的也过于深奥,她不能完全听懂。
美美是大学生了,抗抗明显感觉到了和美美的差距,姊妹俩的共同语言已经越来越少。而姚远,却可以和美美讨论这些她听不懂的问题。
姚远是不会和抗抗讨论这些问题的,只是告诉她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
既然美美都这样说了,她还能说什么?
但接下来,姜美美说的事情,连姚远也吃惊了。
姜美美对姚远说:“东面一直没有动静,你觉得,张叔是想偃旗息鼓吗?”
这一次,姚远不由吃惊地连筷子都放下了,看了姜美美好久才说:“美美,你真的长大了。”
姜美美就埋怨他说:“你干嘛呀,用得着这么吃惊吗?有你这样的老师,还不兴有我这样的徒弟呀?”就笑着说,“傻哥,跟你学这几年,我真的长不少见识。你好多思考问题的方法,原先我不懂,现在一点点的都会了。”
姚远就不问了,住一会儿说:“他在等那场风暴。但风暴到来之前,他也不会闲着,还是原先那一套,搜集证据,伺机反击。这也是我不让你姐接那些活的一个原因。”说到这里,忽然就愣在那里,痴痴呆呆了很久,终于叹息一声说,“他针对的,恐怕不是我。”
姜美美说:“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忘记他。如果这场风暴足够大,你做好准备了吗?”
姚远就摇摇头,许久才说:“你说的对,一方胜了,不会允许一方继续存在。我傻子的外衣基本扒没了,没有胜算。别人我管不了,只能拼死保护你姐。这就是我一直不主张你毕业回来的原因。”
姜美美听了更是吃惊,也瞪大了眼睛看着姚远问:“你早就预感到会有这么一场风暴?”
姚远不是预感到,而是知道。因为在他的世界里,这场风暴刮起来的时候,他已经上小学,有切身的体会了。
但他没法和姜美美说实话,只是淡淡地说:“这是历史的必然。”
姜美美说:“姐夫,你绝对了不起。教我们高等物理的李老师,曾经偷偷跟我说过,这个世界,只有两种人可以生存。一种就是心里清楚,却故意做出一副茫然无知的样子,与世无争,不做任何人的绊脚石。一种就是心里清楚,但必须披上一层政治外衣的人。我和李老师说起过你,他觉得你和他一样,属于前者。而我,他认为我必须做后者。”
姚远就许久没有说话,然后才问:“李老师多大了?”
姜美美说:“三十多了吧?”
姚远又问:“结婚了吗?”
姜美美就看着姚远,半天说:“你操心的过多了吧?”
姚远说:“不合适,太大了。”
姜美美还想说什么,姜姨就拍着桌子说:“我忍你们好久了。你们说点人话,能让我听懂的那种,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