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抗心疼她妈,就趁姜姨上班的时候,把缸里挑满水。她也怕闪着肚子里的孩子,每次只把水筲里装一半水,多挑两趟。
大傻看着她挑水,也是无动于衷。
如果是以前,大傻会狠狠说她一顿的,根本就不会给她挑水的机会。
大傻最疼她了,如果是装傻,他也会去挑水,不会让她去的。
抗抗把洗脸盆放到姚远坐着的小木椅跟前,想着慢慢蹲下来,用毛巾给他擦脸。抗抗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蹲下来很背劲。
就在这时候,姚远站起来,坐到床上去了。
抗抗看着他,联想到她妈说的话,眼睛里就有了亮光,问姚远说:“你坐到床上,是怕我蹲着给你洗脸,蜷着肚子里的孩子,是吗?”
姚远听抗抗和他说话,就把呆滞的目光转向抗抗,然后就又开始嘿嘿地傻笑。
抗抗还不死心,又问他说:“你见着张建军就打,是怕他再来欺负我,是吗?”
这回,姚远连傻笑都没有了,一副木木的表情,自己低着头抠手指甲。
抗抗就有些失望。给他擦了脸,然后就把脸盆挪到床边,把姚远的鞋袜脱了,还得蹲下来给他洗脚。
姚远却不配合她,脚就是不往盆里面伸。试了好几次,都不能让姚远的脚伸到盆里,抗抗只好站起来。看见大傻的目光,却是看着对面那个小木椅。
抗抗就把小木椅拿过来,把洗脸盆放到小木椅上。这样,她给姚远洗脚,就不用蹲下来。
这一次,姚远把脚放到脸盆里面去了。
抗抗就站在那里,看着姚远,不动了。
这样的经历,已经有好几次了,抗抗过去都没怎么注意。她妈说的话,让她在不经意间,恰好留心了这些事情。只要她有危害自己身体的动作,大傻都会不配合她,这是巧合吗?
她趴在姚远脸上,仔细观察着他。
姚远的目光不看她,低着头,一心一意抠自己的手指甲。
抗抗说:“大傻,我是你媳妇,你为什么要装傻骗我?你就是真傻了,我也一样会跟你过一辈子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呀?”
无论抗抗怎么说,姚远仍旧是一副木木的样子,无动于衷。
抗抗终于不抱希望了。
也许,就跟打张建军一样,他偶尔表现出来的,这些对她的担心,只是他残存记忆的一部分。大傻知道她爱他,无论怎样都不会离开他,没有必要跟她装傻去试探她。
连抗抗都看不出姚远不傻来,姜姨也只能相信,姚远就是傻了。
一月底的时候,姜美美放寒假回来了。看着姚远痴痴呆呆地看着她,已经不认识她了,这丫头再也忍不住眼里的泪水,转回头去,呜呜地哭了。
美美能有今天,都是姚远的功劳。教她学习,传授知识,为她上大学,处心积虑地创造机会。他是她的大哥哥,也是她的启蒙老师。看到他这个样子,她心里的难过,恐怕不亚于姜姨和抗抗。
晚上吃饭的时候,姜美美就提出来,要带姚远去省城,找最好的医院和专家,给姚远看看,一定要把他的病治好。
姜姨就叹息一声说:“咱们哪有那么多钱给他看病?你傻哥这个样子,不能去干搬运了,定量也减成三十斤了,还得买高价粮咱们才够吃。你姐怀着孩子,没法做衣裳挣钱,咱们的日子已经很艰难了。”
姜美美就说:“我带姐夫过去,不用家里掏钱,我自己有工资。”
姜姨说:“你那点工资,你自己花还宽裕,带着他过去,是住不花钱呢,还是吃不花钱?再加上看病,够吗?净想这些不着调的主意!”
美美说:“妈,你就别操心了,没钱我可以先找同学借。姐夫现在才刚傻,还有治愈的机会。等时间长了,就算有钱治,恐怕也晚了。”
抗抗就插话说:“他现在是监督劳动,连矿机都不允许出去,你还惦记着带他去省城,根本就不现实。”
美美就不干了说:“监督劳动咋了?啥时候也得讲人道主义!我去找矿机领导,我还就不信了,连看病都不准许了,这还有点人情味没有?”
抗抗说:“你咋呼什么呀?你知道你姐夫是啥罪过吗?特务!是敌我矛盾!对待阶级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残酷无情,这就是政策!解除监管之前,就是死了,也得死在监管区以内,你懂不懂啊?”
抗抗说的是气话,表达的是对这种制度的不满。姜美美却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