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百号绣衣力士散进了江都城,敲锣打鼓的沿着一条条街巷游走,召集全城百姓午时前往菜市口观看行刑。
不明所以的江都老百姓们,议论着成群结队的走上街头,涌向菜市口。
事到如今,依然有许多人在质疑这是一个过场,在怀疑钦差大老爷是不是从别处弄了死囚来顶替那些贪官污吏……
贪官污吏也是官老爷啊!
那可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
除了皇帝老子,谁人能杀?
历朝历代,何曾听说过在州府大批处决官老爷的?
风言风语,满城传播。
连身处府衙大堂上的杨戈,都听到了不下十个版本的风言风语,有些高超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法,连他都有种大开眼界之感。
他没有派人出面去解释什么……
他知道,一万句解释,也敌不过将一个官杀给他们看。
再说,他也没有那个心力去和这些风言风语斗智斗勇。
昨日他虽然找了二十多个小旗官来帮他核查案牍。
但最后他还是放心不下,亲自将羁押在扬州的四百五十六名贪官污吏的案牍俱数过了一遍。
毕竟机会只有一次,他既不想放过一个该死的官儿,也不想冤枉了一个不该死的官儿……
最终确认牵涉人命官司的贪官污吏三百二十七个。
这个数字、这个比例。
令他都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信!
他仔细查阅过那些牵涉人命官司的犯官案牍,发现他们只要敛财敛到一定地步之后,就会很自然而然的跨过人命那条线。
甚至其中有好几个敛财巨万、敛地半城的大贪官,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沾了人命官司,一问起来不是两眼一抹黑就是一脸懵逼,直到把人证物证都摆在他面前,他才想起来,自己的确吩咐过那件事。
他的确只是动了动嘴,但他底下人,却弄死了别人满门顺带帮他善后擦屁股,他只管拿钱拿地,手上一滴人血都没沾上……
杨戈觉得,这些人要说真一点都不知道底下人搞出了人命,那肯定不现实。
他们只是不在乎、不关心,习以为常、漫不经心……
同样是人,同样的娘生爹养的血肉之躯……
他们却好似与那些穷苦百姓,完全不是同一个物种。
明明,他们之中,有的人也是苦过来的……
杨戈理解不了,他只感到愤怒,就像是心头有一团火在烧,压不住、浇不灭……
连带着那一份份被眼泪糊花了卷面,言辞恳切、其鸣也哀的陈情书送到他手上,他也只是看了一眼便束之高阁。
正午时分,菜市口法场之下早已是人山人海。
时辰一到,身披四爪朱红蟒袍、腰悬尚方宝剑、面带恶鬼半脸面具的杨戈,便在一大票绣衣力士的簇拥下登上了法场。
“带上来!”
杨戈的屁股一落座,就大喝了一声。
当即就有两名膀大腰圆的绣衣力士拖着一名身穿囚衣、嘴里塞着破布,仍兀自剧烈挣扎的犯官,大步走上法场。
“犯官杨玉廷带到!”
两名绣衣力士高呼着,将这名犯官拖到行刑台前,一人撩起他凌乱的长发,高呼道:“验明正身!”
“真是杨大人……”
只一眼,法场下拥挤的扬州百姓们就炸开了锅!
别人他们不认得,杨玉廷他们能不认得吗?
这厮在扬州为官十数年,从七品县令一路做到知府,他们怎么可能不认得!
一上来就这么劲爆吗?
“肃静!”
组成人墙在台下挡着人潮的数十名绣衣力士起身高呼道。
沸腾的人潮迅速安静。
杨戈一挥手,一名心宽体胖的绣衣力士拿着杨玉廷的案牍上前,扯着嗓子大声宣读:“犯官杨玉廷,原扬州知府,自去岁九月始,勾结永泰粮号、长风帮把持粮道、哄抬粮价,从中谋取暴利、祸害千里,今岁六月,犯官指使管家杨旺财,强抢梧桐里妇女张柳氏、暗害张氏一家九口,今岁七月,犯官为谋夺有余酒庄秘方,授意府衙捕头刘茂栽赃有余家酒庄钱家,屈打成招入冤狱病死……”
短短五六百字的案牍,却凝结了四十五血淋淋的人命,张口杀人满门、闭口打入死牢。
高台下的百姓们越听越安静,越听目光越闪烁。
别处的事,他们不知道。
可这案牍上的事,他们或多或少都有过耳闻,甚至还有人认得案牍中念到的苦主,知晓是怎么一回事……
这钦差……来真的?
犯官案牍宣读完毕,杨戈抬了抬手,按住杨玉廷的一名绣衣力士当即伸手取下了他嘴里的破布。
杨戈:“犯官杨玉廷,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杨玉廷目呲欲裂的拼命摇着头,面容狰狞的嘶吼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本官是冤枉,本官乃是陛下钦点的扬州知府、正四品朝廷大员,狗才你无权斩本官!”
杨戈懒得再听他犬吠了,面无表情的抓起一块红头令箭扔了出去:“斩!”
“啪。”
令箭落地的声音明明很小,却同时在现场所有人的耳边响起,无数百姓的身躯都跟随着这一身轻响颤了颤,愣在了哪里。
而按住杨玉廷的两名绣衣力士久候多时,他们可不会愣!
令牌一落地,二人就麻利将杨玉廷的脑袋按进了行刑台,插上插销。
而后两人齐齐退开,一名绣衣力士“铿”的一声,拔出腰间的牛尾刀。
雪亮的牛尾刀迎着深秋正午时明媚的阳光,反射出一片耀眼的光芒,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直到这时候……
都还有人在怀疑,怀疑这是个过场。
都还有人在等待,等待那一声刀下留人。
“噗哧。”
雪亮的长刀挥了下去,斗大的头颅滚落,喷涌的鲜血溅了台下的前排吃瓜群众一脸。
“啊?真杀了!”
“肏,他们来真的!”
“尿性,杨大人真他娘尿性……”
惊呼声仿佛潮水一般从前排一路涌向后方,无数百姓都说不出是震惊还是激动的捏紧了拳头,浑身直冒鸡皮疙瘩。
确如杨戈所料,当着他们的面杀个官,比解释一万句都有用……
而法场上,曾几何时被一颗死人头吓得连做了好几宿噩梦的杨戈,如今盯着那一具还在喷血的无头尸首,眼神却已经冷漠的如同坚冰一样,没有丝毫涟漪。
他面无表情的一挥手:“带犯官!”
话音一落,当即便有力士上前,将行刑台上的死尸拉走。
同时又有两名力士拖着一个屎尿齐流的活死人,登上行刑台:“犯官梅仁带到……”
台下又有捧哏失声高呼道:“啊,是同知梅大人!”
潮水般的呼声,再次一从前排一路传到了后方看不清法场的人群当中。
“验明正身!”
“犯官梅仁,原扬州同知,自去岁九月始,勾结永泰粮号、长风帮把持粮道、哄抬粮价,从中谋取暴利、祸害千里……”
“斩!”
又一块红头令牌落入法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