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们谁都得罪不起。
沈伐和卫衡一人拎着一壶酒站在人群边缘,眺望着那厢的熊熊烈火。
沈伐哀叹了一口气:“开始了,咱们得离那个死太监远些了,别教血溅咱们身上了。”
卫衡无语的看了他一眼,感叹的答道:“去岁在杭州,杂家与李家父子还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啊……”
沈伐略一沉吟,笑道:“正常,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兔子哪配与狮虎做朋友!”
卫衡摇头:“杂家说的是李长江那个老水鬼。”
沈伐提起酒壶灌了一口:“你们西厂没有收到过连环坞的消息吗?那老水鬼命不久矣!”
卫衡:“就是因为那老水鬼命不久矣,杂家才想不通,他为何还敢纵容他家小水鬼出来撩拨东厂,他连环坞的基业不想要了?”
沈伐笑道:“这您可就想岔了,李锦成年少轻狂或许会意气用事,老水鬼那种人精堆里淘出来的老江湖,怎么可能意气用事?”
卫衡:“此话怎讲?”
沈伐:“老水鬼都命不久矣了,难道他把李锦成拴在裤腰带上,他连环坞的基业就保得住吗?就他这些年里结的那些仇家,他一死,别说他连环坞的基业保不保得住,就连李锦成还能不能活命都两说,他不趁着现在还有一口气在,赶紧支持李锦成出来闯一闯,抱住杨老二那个癞蛤蟆的大腿,难道把他关在屋里等死?”
说着,他朝那厢的熊熊大火扬了扬下巴:“看看人家这事儿做的多有分寸,摆明就是来为杨老二出一口恶气的,就杨老二那副死脑筋,但凡他不死,往后谁还动得了连环坞?上一个动连环坞的项家,血都还没干呢!”
卫衡挠了挠额角,不说话了。
好半晌,他才说道:“那咱们就这么干看着?倒霉的是东厂,丢脸的可都是朝廷!”
“不然呢?”
沈伐又灌了一口酒,吐着酒气说道:“那老水鬼留着一条残命,估摸着日日都琢磨着找谁换命呢,您想去跟他换?这笔账要是算到杨老二身上,那不是逼着杨老二跟朝廷不死不休吗?”
卫衡又挠头,努力思索许久后终于放弃挣扎,躺平道:“你脑子好使,就不能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沈伐只顾喝酒。
卫衡按住他的酒壶:“你倒是说话啊!”
沈伐苦笑道:“两全其美的法子,我原本是有的,我先前都打算好了,到了江浙、见了杨老二,就豁出脸去缠着他陪朝廷演一出戏,完事儿随便找个死囚交一具尸体出来,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他杨戈还是他杨戈,他还能回路亭悦来客栈去继续做的他店小二,只不过是‘杨二郎’这个名号不能再用了而已,以我跟他的交情,我料想他会给我这个面子的。”
卫衡:“那现在呢?”
沈伐朝那厢还在大发雷霆的黄瑾扬了扬下巴:“那个烂屁股的阴阳人,把杨老二祖坟都挖了,伱还想他低头?我有那么大的面子?”
卫衡:“说事儿就说事儿,别骂街嗷……那不就是个空坟吗?反正你都准备豁出脸去了,大不了再送上去让他揍一顿,那个小王八蛋极重情义,肯定会给你这个面子。”
“您还是不够了解他啊……”
沈伐摇着头无力的说道:“但凡那个坟里有件衣裳,这事儿都不至于这么棘手,就是因为那个坟里什么都没有,这事儿才是个死结。”
卫衡是真想不明白:“怎么是空座坟,反倒还是坏事了呢?”
沈伐抿了抿唇角,重重的叹了口气:“您只知道那厮不怕死,却不知他其实根本就不怎么想活……他家的人都不在这里了,他连件可以下葬的衣裳都没有,他立那个坟头,就是想给自己找点活下去、向前看的念想,那个死太监把他这点念想都给他撅了,还生怕他不知道把墓志铭传得到处都是,以那厮的脾性,他能杀到黄瑾这里收刀,都得算他最近吃得清淡。”
说到这里,他疲惫的喃喃自语道:“有时候我都在想,我当初是不是做错了,就该让他烂在路亭那一亩三分地里……明明我是想将他拉到朝廷这条船上,是想将他的才能用到正途,怎么就阴差阳错的走到现在这一步了呢?”
卫衡无言以对,许久才愤恨的低声骂道:“内斗内行、外斗外行的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沈伐举起酒壶:“就让他去死吧!”
卫衡提起酒壶与他碰了一下,末了还是没忍住再次问道:“你既然琢磨得这么清楚,那肯定多少都还有些办法吧?不然咱们何必跟着那老混蛋走这一遭?”
沈伐看了他一眼,忽然怪笑道:“办法啊?当然有啊,咱们就安心的等着那厮过来,把东厂的人都收拾完了,泄了心头那股子邪火儿后,再并肩子上去缠着那厮,与他好言分说,您金钟罩练得利索,到时候您上去抗揍,我在一旁和他说好话……”
卫衡闻言,酒壶里的酒都差点洒了出来:“你认真的?”
沈伐正色的点头:“比真金还真!”
卫衡立马戴上了痛苦面具,扶住隐隐作痛的老腰抱怨道:“杂家招谁惹谁了?”
沈伐仰头灌下一大口酒,举目望向汴河下游,目光似乎穿越了空间,看到了那一道背着刀披星戴月赶来的孤独身影。
他知道,这一次过后,他和杨戈的交情,恐怕就不剩下什么了。
他想不明白,朝廷没错,杨戈也没错,到底是哪儿错了呢?
“哎……”
他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天意弄人啊!”
一夜鸡飞狗跳。
至天明,东厂五百人马无功而返,只得征用来几条商船作为座船,继续顺水南下。
有了昨夜之事的教训后,六司人马既不游山玩水,也不雪月风花了……
可任他们一路打起十二分精神,还是意外频发。
一会儿是船只触底、底仓漏水。
一会儿是险滩河道淤积,须得派遣大批人手去掘开河道才能继续行船。
行至淮安河段时,更是直接七八艘用铁锁连在一起,封锁了整个江面的船只,挡住了去路。
对。
就是当初项家用过的那一招铁索连舟。
连封锁的河段都一模一样!
就差用大耳刮扇着六大衙门所有官家人的脸,告诉他们:‘得罪了我们二爷还想打我们家门前过?姥姥!’
默念‘勿要节外生枝’默念了一路的黄瑾,又一次的炸了,站在插着东厂旌旗的商船上,跳着脚的咆哮着“反了反了”,命令船队冲上去,撞死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连环坞反贼。
东厂番子们轰然领命,抽出一口口雪亮的钢刀挤到甲板上,磨刀霍霍。
而铁索连舟上的连环坞水贼们,同样丝毫不怂,抓起一柄柄五花八门的兵器指着东厂的番子们就污言秽语满天飞。
若是在别地儿,他们撞上东厂还真得退避三舍。
但在汴河……大魏水师来了都得给交过路费!
李锦成在六大坞主的簇拥下,倒提着一杆亮银枪走到船头,面色肃穆的望着迅速逼近的船队。
王二按着一口大环刀,急声低语道:“少当家的,来者人多势众,我们怕是顶不住!”
李锦成面不改色的低声回道:“只干东厂的人马,其余官兵只要不上前,咱就不要去动他们,您看着弟兄们点,一旦落入下风,咱就撤……”
他话还未说完,忽有一道豪迈的大笑从右岸的河道之上传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弟兄们,上船!”
李锦成一回头,就见无数头裹红巾、手持利刃的彪汉从山林间撞出来,密密麻麻的少说也有一两千人。
为首那人,一身骚包的金色劲装、手提一口宝剑,虽然用一张黑面巾蒙着面,但李锦成隔着老远就一眼认出了他。
见到来人,李锦成紧绷的神经一松,大笑着将双手拢在嘴前,高呼道:“哎……你好骚啊!”
那厢的黑面人大笑着回应道:“彼此彼此!”
老爷们稍安勿躁啊,今晚还有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