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也拓印一份,带回太原……”
夜幕降临,人群点燃火把,跳跃的火光,照亮了黑漆漆的石碑,也照亮了他们手中黑漆漆的衣裳。
……
两艘三桅大船摇曳在永夜般的大海之上。
船长室内,王珵设宴款待此番东渡远征的各路头领,杨戈、杨天胜、李锦成、项无敌、周辅,以及绣衣卫副千户刘唐和西厂的南宫飞鹰,尽皆在列。
酒过三巡之后,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的王珵,命人取来一张羊皮地图,挂到了墙壁上。
“列位请看……”
王珵扶着桌子起身,晃晃荡荡的走到羊皮地图上,指着羊皮地图上的呈带状分布两座岛屿。
他先指向左边那一座岛屿:“此间名叫五岛,不敢欺瞒诸位,我老王五峰船主的名号,便是来自于这座岛屿上形似五指的五座山峰,此间便是东瀛倭寇的集结地,包括那些佛郎机海盗,前往东瀛之时都会在此地停靠补给……”
“当然,我老王也知晓,列位此番大张旗鼓的东渡远征,定然不只是冲着这些猪狗不如的倭寇去的。”
“请看这里,此间名曰‘平户’,是东瀛对外商贸交流的重要港口,在东瀛的地位,就好比我们大魏的杭州,整个东海的海商、海岛,至弗朗机的商人、海盗,在东瀛都以此地为港。”
“此间的东瀛大名,名曰松浦隆信,此人所在的松浦家,世代统治平户,整个东海的倭寇,八成都在松浦家的控制之下,包括所有途经平户的海商,都要向松浦隆信缴纳高额的商税……要论倭寇祸害我大魏东南沿海的罪魁祸首,非此人莫属!”
说到此处,他略有几分感叹的捋着自己在火光照耀下反光的大光头,说道:“说起来,此人与我老王还多有交情,当初随商船单人匹马闯荡东瀛,多得此人扶持,但在民族大义、大是大非面前,我老王绝不含糊,兹要是打平户,我老王手下的儿郎们,愿作先锋,替列位好汉开道!”
一脸慷慨就义表情的朝着在座的众人抱拳拱手,好像作出了很大牺牲一样。
众人凝视着羊皮地图看了片刻,齐齐将目光投向杨戈。
杨戈漫不经心的转着手里的酒杯,虽说同样喝了不少,但他的脸上却是半分酒意都没有:“我说老王啊……”
王珵立马应声道:“二爷您尽管吩咐,兹要是我老王办得到的,绝无二话!”
杨戈笑了笑,不紧不慢的轻声道:“你知晓,前番我与绣衣卫指挥使沈伐沈大人聊起你,我是怎么跟他说的么?”
王珵立马露出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二爷的恩情,我老王铭记于心,没齿不敢相……”
杨戈摆手制止了他的迷魂汤,笑着继续说道:“我告诉他说,你老王是我杨老二保举到朝廷的,朝廷怎么安排你,官位高或低,我杨老二都没有任何意见,但倘若谁要敢翻旧账、拿着你以前那些破事儿要你的命……我会很有意见!”
王珵愣了愣,张口就要说话。
“啪。”
杨戈手里的酒杯,砸穿羊皮地图,在墙壁上砸了一个粉碎。
碎裂声一响,舱内的众人齐齐精神一振,眼神中朦胧的酒意顷刻间就消散了大半,看向王珵的目光之中,也多出了些许危险的气息。
王珵心中一凛,当即闭上嘴,只是不断的向众人抱拳揖手。
“可我怎么觉着……”
杨戈脸上依然带着笑意,仿佛那个酒杯不是他砸出去的一样:“你还是死性不改呢?怎么,还想着万一在朝廷混不下去,继续回东瀛做你的五峰船主、东海海盗王?心头是不是还盘算着,怎么维持好与东瀛那些村长里正之间的交情,好以后过去弄块地盘称王称霸呢?”
“啪!”
他的话音一落,身后的刘唐和南宫飞鹰二人就一拍饭桌,站了起来。
席间的其他人,也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面无表情的看着王珵。
王珵脸色微微一变,连忙强笑着摆手道:“二爷哪里的话,我老王心头绝无此念,咱敢对天发誓,但凡我老王心头还有半分反叛之心,就叫我老王穿肠肚烂、不得好死!”
杨戈笑了笑,不疾不徐的轻声道:“一、路是你自己选的,不是我逼你的;二,你是我保举到朝廷的,日后你若想反出朝廷,于情于理都该知会我一声,我好去还当初保举你的人情。”
“三,我一点都不反对任何华夏儿女在大魏之外开疆建国,你若真能在东瀛立国,我还会给你竖一根大拇指,但前提是不能通过出卖自家人的利益去与外夷做交换……尤其是东瀛小鬼子!”
“你明白了吗?”
王珵的脸色接连变幻了好几次,末了正色的抱拳拱手道:“二爷的教诲,我老王定当铭记于心、日日自省,一刻不敢相忘!”
“很好。”
杨戈先点了点头,接着向着墙上破了个大洞的羊皮地图扬了扬下巴:“既然明白了,就把这糊弄人的玩意儿收起来,换点靠谱的东西上去。”
王珵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迹,点头如捣蒜的揖手道:“二爷稍待,我老王去去就来。”
他快步走出船舱,出门后才发现自己背心都被冷汗打湿了,心头不由的嘀咕道:‘这厮的气势,越来越强了……’
屋内的其余人也都用惊异的目光看着杨戈,心下嘀咕着:‘这厮怎么什么都懂?’
不一会儿,王珵就重新取了一副绢布地图进来:“列位久等了、久等了……”
他将手里绢布地图抖开,将其悬挂到了方才羊皮地图悬挂的位置,指着地图说道:“好教列位知晓,我老王虽然在东海吃了十几年海水,但也只去过东瀛沿海的一些港口,并未深入过东瀛内陆,对于东瀛内陆的了解,大多依靠道听途说,作不得准……也是我先前并未将这张地图取出来给列位瞧的原因,列位都是神州豪杰,可不敢有丝毫闪失。”
杨戈没有搭理他为自己找补的言语,提起油灯上前仔细打量这张绢布地图……地图上的那些名字,大都令他感到陌生,但看整体地形,的确已经很接近于东瀛的大虾版图。
他问道:“你去过那些港口?”
王珵上前,从大虾的尾巴到大虾的中部,沿海岸线依次点了几下。
杨戈:“东瀛的京城在哪里?”
王珵点了点大虾尾部与头壳的连接处:“回二爷,京都在此地……”
杨戈:“东瀛最凶最人多势众的村长,大都在哪里?”
王珵有些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村长”这个称呼:“回二爷,东瀛当下处于乱战当中,各大名各自为主、相互倾轧、连年交战,当下实力最雄厚的大名,主要集中在中部和关东地区。”
“中部有‘尾张’织田信长、‘长夜叉丸’朝仓义景、‘东海第一神箭’德川家康。”
“关东有‘龙虎狮’,‘越后之龙’上杉谦信、‘甲斐之虎’武田信玄、‘相模之狮’北条氏康。”
“除此之外,数得上名号的,就只有‘西国之雄’毛利元就……”
他越说越详细,显然他对东瀛内陆的了解,并非他自己所说的“全靠道听途说”。
“行了!”
杨戈打断了他的叙说,伸手在地图上从虾尾部位的平户拉出一条直线,一直推到横滨:“既然这些村长里正都集中在中部和关东,那我们从平户登陆,一路横推到这里,一波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村长里正全收拾了……还他娘的‘龙虎狮’?喝~忒!”
王珵蓦地张大了嘴,还未说完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其余人也愣愣的看着杨戈的手,迟迟说不出任何话来。
船舱内久久寂静,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