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还说您不是甩锅?”
沈伐悠然的放下茶碗:“人是你西厂与我绣衣卫一起派的,就我绣衣卫收到情报,你西厂一点风声都未听见?那官家是该夸你西厂忠贞不二呢,还是申斥你西厂从上到下都是饭桶、废物呢?”
卫横大怒,一拍座椅扶手就要再次豁然而起:“你……”
“行了行了!”
沈伐提前摆手,打断了他的连招:“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精,您搁我这儿装什么黄花大闺女……直说吧,您想怎么着?”
卫横顺势收起怒容,低头喝茶淡声道:“杂家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西厂什么都不知道,谁都不认识!”
沈伐:“您想扣下这份情报?”
卫横:“你难道还真想把这份情报往御前送?”
沈伐:“这么大事,我们能瞒得了一时,还瞒得了一世?”
卫横:“你又不是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鸡雏儿,非得杂家把话说明白?”
沈伐慢慢拧起眉头,轻声道:“但此事不比从前,从前是官家乐意配合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事我们再联手欺瞒官家……你我的下场恐怕不会比窦娥好多少!”
卫横也轻声叹息道:“那能怎么办,这份情报送进官家手里,无异于是挑拨官家再跟那个小王八蛋死掐……不需要你说,杂家也能猜到那小王八蛋必然是快要跻身绝世宗师之境了,前番童五爷身陨,咱爷俩抛头露面、累死累活,好不容易才稳住当下的局势,可万万再乱不得!”
“那小王八蛋也不见得会再卖您沈大人第二回脸面了吧?”
经他这么一说,沈伐的两条腿也隐隐作痛了起来。
他将茶碗放到身侧的茶案上,重重的叹了口气……从大宰府送来的情报上,巨细无遗的汇报了他们从登陆平户城后一路打进大宰府的一系列经历,记载得很杂、叙述得也很乱,但他二人只从字里行间扒出了三个字:屠龙术!
杨戈在东瀛采取的那一系列措施,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屠龙术!
都说不怕流氓会武术,只怕流氓会武术还懂文化!
一个懂屠龙术且孑然一身的绝世宗师……没有任何一位帝王能够容忍他的存在!
细究起来,无论是明教的阳破天,还是白莲教的唐卿,都是眼高手低、志大才疏之辈。
明教和白莲教于他们,从来都不是助力,而是束缚。
他们自个儿也清楚这一点,但这种束缚又哪里是等闲人能堪破的?
这就好比谁人都知道孑然一身便是没有软肋,可谁人又不向往亲人和家庭的温暖呢?
而杨戈……简直没有任何的短板。
可他越是没有短板,皇帝就越是无法容忍他的存在……
即便他现在的确表现得人畜无害,也不能打消一位君王对他的疑虑。
因为人心都是善变的。
谁能保证他现在不造反,将来也不造反呢?
若当下大魏四海靖平、国力蒸蒸日上,皇帝春秋鼎盛、威加海内,都不能解决掉这个祸患……
待日后皇帝御龙殡天,主少臣疑、山河日下之时,谁还能奈何得了他杨戈?
“以我对那厮的了解,那厮的确不是个有囊括四海之志的枭雄。”
沉默了许久后,沈伐才再次开口说道:“但公公所说也的确在理。”
卫横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儿的说道:“你在说些什么废话?”
沈伐摇头道:“我的意思是说,此事你我两家真不能隐瞒官家,这种事越隐瞒越糟,而官家对于那厮的…戒心,也的确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为今之计,唯有你我主动接过对付那厮的活计,将争斗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不让事态扩大!”
卫横听言,顿时就跟火烧屁股一样的从太师椅上蹿了起来:“你若想寻死,莫要拉着杂家,那玩意儿是你我能对付的?你信不信那厮闯进京城,一刀一个把你我的脑袋全砍下来蹴鞠,官家都得夸他一声砍得好、砍得妙,砍得蛤蟆呱呱叫?”
沈伐没忍住冲他翻了个死鱼眼:“您啥时候才能改一改这急躁的烂毛病?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再着急?”
卫横不肯坐回椅子上,抱起双臂说道:“你说,杂家听着!”
沈伐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道:“这对付,也分为很多种,那厮就是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倔驴,咱顺着他的毛毛捋,不断给他身上加枷锁,一点一点的缚住他的手脚……”
卫横将信将疑的看着他:“比方说呢?”
沈伐:“比方说……他家那边不是正在给他复原么?您说,咱爷俩能不能劝一劝官家,舍一位公主过去,给他做个看家的丫鬟?”
卫横怔了怔,回过神来心服口服的冲他竖起一个大拇指:“高哇高哇,不愧是‘玉面狐狸’啊,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使起来,真是炉火纯青、了无痕迹啊!”
沈伐:“您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
卫横:“当然是夸你啦!”
沈伐:“主意我出,此事您去办,您是宫里人,方便说话!”
卫横冷笑了一声:“休想,你真当杂家不知那个小王八蛋当初是为何事进京当街暴打你的?”
沈伐的眼角抽搐了一下,索性一拍双手,摆烂道:“爱去不去,反正真掐起来,死的又不是我的老祖宗!”
卫横一怒:“你……”
沈伐战术后仰:“我什么我?要我出主意是您,撂挑子的也是您,咋的?坏事全我干,好人您来当呗?您干啥不穿上绣衣去唱花旦呢?”
卫横想了想,只得忍气吞声:“此事杂家可以去办,可你怎么就能肯定,那个小王八蛋一定还会回他那个家?杂家寻思着,他横竖都没有再回去的理由了吧?”
沈伐一摆手:“聪明人的事儿,您少打听。”
卫横继续忍气吞声:“还有呢?”
沈伐一摊手:“没了。”
卫横猛地一挑眉:“这就没了?”
沈伐:“招贵精不贵多,这一招只要使得好,一招就能把他踏踏实实的绑到官家的龙椅之下皆大欢喜,根本就用不着再使其他招……再说了,你真当那厮和您一样不聪明啊?就这一招,想使得他看不出破绽都千难万难,您还想十八般武艺一齐上?您信不信他一回家,扭头就往京城奔?”
卫横慢慢拧起眉头:“道理是你说的这个道理……可皇亲国戚,也不是什么好位置啊。”
沈伐头疼的揉着太阳穴说道:“见招拆招、一招一招来吧,皇亲国戚不是个什么好位子,难不成什么侯门女婿、权贵女婿就是个好位置了?”
卫横左思右想了片刻,坐回椅子上长叹了一口气:“这人呐,或许还真是无能一些好……”
听到他的嘟囔声,沈伐莫名的就想到了昔年头一回见到杨戈时,那厮毫无求生欲、仿佛一滩烂泥般的模样,忍不住以手掩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