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苏长莫和第一缕晨曦携手迈进小镇,走过九里深雪,走不出咫尺怨念,少年眉眼不展。
陈平安自然了解唐英等人的心思,与其分别之际泪眼婆娑,皆不痛快,不如直截了当的离开,不走一遍那互道珍重,依依惜别的过场,道理都懂,但是仍是更加生气些。
追去九里,雪中一夜,群山万壑,银月白雪,没有见到一个身影,又似是透过苍茫大雪隐约看见一路风尘仆仆而去的众人,渐行渐远。
其实,苏长莫最怕分离。
抖落一身等待良久的积雪,眉梢冰棱在酒楼扑面而来得的热气中瞬间融化,顺着眼角滑落,苏长莫微微抬头,酒楼正中放着一个火炉,少女一身黑色劲装,坐在旁边烤火,夏翎同样抬头望着苏长莫,少年苦涩一笑,默不作声。
苏长莫落座,夏翎顺手递来一杯早就温好的酒水,人间小愁数“桑落”。
楚兴站在一旁,欲言又止,也不知苏长莫要不要换身衣衫,大雪时节,一夜未归,寻常人的身子可经不起这么折腾。
火炉是往年和唐英几人在雪地里疯玩之后使用的那个,温的酒水也和往往年一样,苏长莫自然知道这些都是楚兴所为,也只有他才能知道这些,少年抬头,冲着楚兴致谢,只是匆匆一眼便又低头盯着火堆。
楚兴也微微点头回应,站在柜台后未多言语,昨日无心来酒楼时,是楚兴上楼唤来苏长莫,所以唐英等人离开的事,楚兴算是第一个知道的,因此此时苏长莫的郁郁寡欢,在楚兴眼里也是意料之中无需劝说,有些事终究要自己想得通才算数。
“没追上?”
“嗯。”
“想哭?”
“不想。”
夏翎难得饮酒,嘴角浅笑,声音虽轻,但苏长莫听得到,少年抬头,正色道:“夏姑娘你笑什么,我说真的。”
夏翎缓缓放下酒杯,瘪嘴摇头,显然还是不大喜欢喝酒,“先把你昨晚的泪痕擦干净再说话。”
苏长莫瞬间手忙脚乱,在脸上擦来擦去,惹得柜台后的楚兴一阵嗤笑,一夜大雪朵朵砸在脸上,哪里留得住泪痕。
苏长莫半晌之后才幡然醒悟,冲着低头不语的少女一身轻哼,继而浑身紧绷,余光是不是瞥一眼少女看有没有突然发作,揍自己一个措手不及。这样的事少女可是没少干,前些日子陪自己切磋,自己一句话不对,夏姑娘总是瞧着没生气,可是一定会突然出手,后果严重。
只是今日,苏长莫戒备良久,夏翎也未有所举动,少年倒有些小小的失望。
“他们这会儿走到哪了?”
“不出意料,一夜时间差不多到灵墟洲的大洲渡口处了。”
夏翎的话让苏长莫觉得匪夷所思,疑惑道:“不是直接飞过去的?”
夏翎轻声道:“一洲之地,何其广袤,寻常修士有几个能有横渡一洲的本事,你以为天底下仙人一抓一大把?凡人见着玄修都称呼一句仙人,大家就图一乐,也不辩解,可是真正的仙人那得是到了仙人境才配得上这称呼的,天下能到仙人境者,不多。你说的直接飞过去,那可要一口气横渡数洲,即使仙人也办不到,而来接引他们的大多是些元婴境界的普通修士,自然是乘坐飞舟。何况那些老不死的,这一路也是另有打算,也不舍得直接飞回去。”
苏长莫心头疑惑刚解又生,“路上还有事?”
夏翎添了几个柴火,脸上更加光彩照人,“天下宗门何其多,你以为就只有进来小镇的这几个?在外面不得而入的数不胜数,有些碍于九界圣宗这类的庞然大物不敢轻举妄动,但有些可是在不远处虎视眈眈,这些少年出了小镇,难免不会有人暗中出手,所以这些宗门这一路上肯定得要钓几头大鱼的。”
苏长莫神色不悦,本以为小镇事了,徐京墨等人不会再是别人的筹码棋子,即使是也能被更重视些,但是如今看来,依旧被人用命去“钓鱼”。
夏翎头都没抬,就对苏长莫的心态变化了然于胸,少女微微笑道:“这次不用担心,他们不会伤及分毫,这些宗门想做的是将那些背后胆敢和自己宗门作对的在大战之前找出来,借着这个机会来一次清缴罢了,徐京墨唐英等只要带出了小镇,如今可都是宝贝,背后自有人护佑,风波再大他们也安然无恙。”
苏长莫将信将疑,倒不是不信任夏翎所说,而是对那些宗门之人的秉性摸不透跟脚,万一铤而走险,出个意外,那就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于事无补了。
“真的没事?”
夏翎骤然横眉,声音高了几分,“怎么,连我也不信?”
苏长莫连连点头,微微笑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两人一杯一杯,温酒小品,今日“桑落”格外忧愁。
“其实我知道不道别彼此都好,他们也不会太难受,可是我就是觉得还是不放心,也不知道他们带的衣服够不够,你说要是银两不够怎么办?那些宗门会给发钱吗?出门在外没钱寸步难行啊。”
夏翎安安静静听着,没有出声指正苏长莫完全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也没开口安慰少年不用多想,这些事不要憋在心里,能说出来就是好的,至于对错无关紧要,过些时日少年出了小镇做了玄修,当然会一清二楚,现在有个小小挂念,也是个人间小美好不是。
“说好下场雪看场雪的,结果还是没等到,要是十七八天后下雪也就罢了,可是仅仅就几个时辰,就觉得好不甘心。”
苏长莫低声细语,像是说给夏翎听,又像是说给自己。
少年转头看了眼柜台旁的“团圆”,笑容凄惨,说好每人带点的,还是没来得及,外乡的酒水,能有我酿的好?
年老的酒客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每次喝酒余着点,存放在酒楼,周而复始,讲究一个细水长流,只是这样做了几年后,老拐便嫌麻烦,酒楼便不再存酒,现在看来,这些酒,得好好存着。
夏翎看着少年心神渐渐舒缓,悠悠玩笑道:“怎么,这雪就只能和他们看,我夏翎配不上和你看?看来我这多留几天倒是成了个碍眼玩意儿了。”
苏长莫诚惶诚恐,就别笑道:“夏姑娘可别这么说,是我说错话,我自罚一杯。夏姑娘能在,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夏翎眼神玩味,“哦?”
苏长莫瞬间脸色通红,酒窝深邃,“再罚一杯,再罚一杯。”
“豪气。”夏翎举杯,算是随了一杯。
苏长莫来了兴致,刚欲开口说一说明日夏姑娘要不和自己一起堆个雪人,就被夏翎先一步堵住了嘴,“明日早些时候起,接着去北山,你已经偷懒好几日了,想来皮也松了。”
苏长莫莫名眼皮狂跳。
少女转身上楼,余光看了眼门外积雪,嘴角上扬,人间雪景确实比天上更美。
虽是说得不多,但是经过和夏姑娘这三言两语,苏长莫倒是可以将心中酸楚归置在一处,放在心间角落,似酒深藏,待重逢,再开封。
达歌房内,桌上是难得一见得“十八仙”,无心端坐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