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很聪明,猜得不错。可是你却不知,这孩子名叫苏通国,并不是普通大汉子民的后代,他的父亲就是大名鼎鼎流亡匈奴十九年也未曾叛国的苏武。”李陵在说到“未曾叛国”四个字的时候,脸上又浮现出了昨日宴会上那种痛苦的表情,然而只是一瞬间后便又恢复了正常。
李陵脸上一闪而过的变化自然逃不过张望之的眼睛,然而令他更为诧异的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汉语生硬的少年便是苏武的公子。
他怎么会在这里?
苏武早已荣归故里,为何还会把他遗留在这里?
这些问题促使张望之有一种迫切的愿望,想要真正了解这些或遗臭万年或名留青史的流落到匈奴的汉人,以及他们背后所发生的心酸故事。
看见张望之脸上惊异的表情,李陵只是淡淡一笑,接着说道:“苏子卿在匈奴持节不屈十九年,是我生平最佩服的人。虽说我当初背汉降胡有着自己不得已的苦衷,但是自认为比起苏子卿来说,真地是自惭形秽、无地自容了。天下若真有人要评说我李陵的不是,那也是非苏子卿莫属,其他人都没有这个资格。”
“是的,还请李都尉释怀,不要介意昨日宴会上的不快之事。”张望之见李陵提起苏武来格外激动,由此又想起了他所经历的是是非非了,所以不想再像昨日一样触动这个老人的伤心往事。
“昨日之事我早已不记得了,我和你说过我的记性变差了。再说,我看得出来,那位小兄弟看似颇为仰慕我的祖父,见到我难免有几句讥讽之语,这也并不怪他。更何况我心中清楚,大汉子民对于我的所作所为颇为痛恨,比他更加出言不逊之人想来比比皆是,我若对此耿耿于怀,恐怕早就畏罪自尽以谢天下人了,”李陵自嘲地笑了笑,话锋又转回到了苏武身上,“当年苏子卿流落到北海,连生存都成了问题。我曾数次劝说他屈身于匈奴,以保暂时平安,都被他严词拒绝,由此便知道苏武志向高远,绝非我等凡夫俗子可比。历经十九年的艰难困苦,最终他被汉使迎接回大汉,虽然回到大汉之后并没有被加官进爵,得到应有的赏赐,只是做了个典属国的闲职小官,但是其高古的品格却让天下所有人为之敬重。只是他离开匈奴的时候,却被匈奴单于故意刁难,把他在匈奴唯一的两位亲人,你眼前的这对母子扣留在了北海,让他再次体验与亲人相隔万里却又无可奈何的痛苦。我于心不忍,等到当时在位的单于死了之后,便偷偷把他们母子接来坚昆王城,好生供养起来,只等着将来有机会再把他们偷偷送回大汉。哪知道这一等就是那么多年,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汉人带他们逃走。若是让这母子二人自行回去,刚到大汉边境便会被误认为是匈奴的细作,弄不好还会丢了性命。”
“是啊,苏武历经屈辱之后,终于荣归大汉,却想不到还要忍受这妻离子别的滋味。幸亏李都尉一直惦念着他的后人,把他们接来,以便日后能有机会让他们夫妻父子团聚。”张望之不禁感慨万千。
那匈奴妇人刚刚去了外面拿进来一壶酒,听到张望之的话,便接口说道:“当年他被迫离我们而去,本来就已经家徒四壁的帐篷内只剩下了可以勉强支撑两三天的食物。那时通国还小,我被逼无奈只得承担起来家中的重担,一切男人女人的活都是我一个人干,只为了我们母子两人能够糊口度日。那几年的日子真是难熬,没过多久我就变得像个五六十岁的老媪一样。”回想起了当年的心酸往事,那妇人禁不住眼眶红润起来,苏通国赶忙帮助阿母擦拭已经悄悄滑落的泪水。
过了好一会之后,妇人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接着说道:“幸亏后来右校王派人偷偷接我们逃出北海,来到了这里。我现在的生活你也看到了,锦衣玉食、安富尊荣,比起坚昆的一般贵族来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这一切都是拜右校王所赐。只是我们孤儿寡母独居在此地,他也不方便常来看望我们,平时都是派下属不时送些牛羊牲畜以及金块玉帛,就怕我们短了衣食受了委屈。每当他亲自来时,必定是搜集到了身边珍惜罕有的汉书,带过来让通国阅读以增长学问。只是我们母子的汉语程度有限,都是以前苏武在时跟着他学的,他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了,早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妇人说罢,向着李陵报以感激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