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有些奇怪,但东厂的确是供奉岳爷爷的,精忠报国更是厂卫的座右铭。她这番话可谓是说得一丝错处都没有,哪怕是被东厂探子探听了去,亦不会惹来祸患,黄大人点头笑道,“妻贤夫祸少,这话说得,我哪敢让失望?”
人便又岔开了去说些闲话,黄太太要打家业,留信用的老家人铺子,又要盘算着行囊,还记挂着买活军的材,如今是要留心了。还好奇地道,“带来那些书,除了什么语文算物之外,还有些什么?我瞧着是有些话的,可是《三言拍》类?”
如今市面上流传最广的话子,无非是《醒世恒言》、《警世通言》等,讲的都是果报应等奇情故事,还参杂了不少『淫』艳场景,正经人家都不屑于细谈的,论到雅驯的,是《三国》、《水浒》、《西游》,还有一《金瓶词话》,这是被禁的,但也有洁流传,黄太太这些话一概不太感兴趣,闲了更爱舞刀弄枪,此黄大人带来的书册她没有翻阅内容,了个大概,此时屈着手指道,“蜀山剑侠传十册,还有一叫斗破乾坤的,十册,什么书这么洋洋大观?我当时倒想来着,但忙『乱』中也不记得了。”
夫『妇』此时边说边宽衣上榻,黄大人笑道,“说到这斗破乾坤,还有故事呢,此书我上京时也过,连王至孝都极喜欢。虽然故事浅白,但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好,让人不自觉着『迷』,了一页就想第页,十册都未写完!”
“献给九千岁之后,九千岁闲来翻阅,竟也着『迷』。才了十册,皇爷便来索要买活军所有上京之物,九千岁不忍得,暗暗掩了后十册,想着完了以后再使人送去,不料皇爷那日忽然兴起,一整夜便完了十册,九千岁这里才收到消息,连送入书房都来不及。皇爷忍不住要头的,很是着急,大发了一次火,令我星夜赶,到衢县后第一件事,便是要买活军献上后续,哪怕是卖一千、一万银子都在所不惜呢。”
“还有此事?”黄太太又惊又笑,又心疼丈夫此奔波,不免在枕上笑了一番,方才和黄大人小别胜新婚去了。翌日起来,又撑着身子收拾宅院,打点行囊,为不敢耽误正事,不过五六日功夫便将宅院封好,留几房家人护,自己带了个丫鬟,一个随身伺候的老养娘,又为黄大人带了个小厮,以镇守太监府的名义,在武林门外包了一艘四百料的客船,一行七人连行李,还算宽绰。
由于这究竟是和义军交易,不便太过公然,便没有动用黄船,而是又包了一艘船来运银子兵丁,跟在客船之后,顺着钱塘江往南而去——来可以直放衢江,偏偏听说今年冬天,婺江水位很浅,过不了大船,纤夫又不够用,很多船都塞在婺江动弹不得,便打算到海宁再换海船,云县上岸,再取道衢县。
为要运银子,这么反而比在浙江道境内水路陆路地倒腾更快更省事。至于海宁的海码头是哪里来的,这个就无须深究了,前阵子捣毁的私港来已再建了起来,而王公公这一次要用到他,也就等于是查家又多攀附上了一个靠山。
四百料的客船,便不像是乌篷船那么『逼』仄了,一溜条,层的舱房,第一层是穿堂,连着七八个房间,放着些无关紧要的箱笼杂物,有一间客少时给船夫住,底舱便可放货,放些工具,不必住人,第层便是以敞轩分隔开的客房,外间留有廊,保证了内眷的隐私,也较为机动,若是人多了,给敞轩扎上船篷,也可以住些人。黄家人少,黄大人夫妻俩住了一间,余老妈妈带着个丫鬟住了一间,还有一间敞轩也四面放帘子扎牢,若是无风的时候,卷起一面的帘子,吃饭读书,都在里头。也省得旅途气闷。
至于那运兵运货的船,便显然没有这样舒适了,舱室要窄小得多,但也更为安全,跟在客船后不远处,起个护卫之意,若有物件要传递,边可以放木盆往来运人。或是以绳索相连,让兵丁来攀爬。此时若要远路运货,船运是唯一合算的选择,比陆运能便宜九还多,此凡是靠水的城市,实在想不繁华都难,有一点是需要克服的,那便是晕船。
黄太太侥幸不晕船,她也有几年没出门了,头一日早上兴致勃勃四处打量,午起方才准备收心读书,差人去一层请黄大人来她算,不料话说黄大人去了货船上,又过了一会,见客船慢了来,货船赶上来和它并行,抛出绳索,黄大人脚点软索,货船上飞跃过来,落在船舷上,稳稳当当,身形没有丝毫摇晃。惹来舟子兵丁齐声喝彩,黄太太站在楼甲板上眺望着,不由一笑,自语道,“卖弄,我也不是不能。”
黄大人自然是听不到的,但见妻子一脸揶揄,也知道她的感想,夫妻人相视一笑,黄大人入舱之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给黄太太道,“瞧。”
这密信是王大珰的口吻,其实黄大人前几日也去过镇守太监府道别,但他今日还是令人转交了一封信来,交易做出细致指示,还有许多期望勉励之语,不必细说,是最后几句话笔锋一转,稍稍训斥了黄大人,令他‘勿要妄议皇帝,泄『露』禁中消息,君子慎独,况乎其实尚有『妇』人在侧,虽云夫『妇』一体,但……’
这说的自然是那晚说到的斗破乾坤后十册故事,这便是厂卫惯常的震慑手段,以枕边私语敲打属,使其战战兢兢,不敢生出丝毫异心。黄太太虽然早有预料,但仍不禁心中生寒,夫妻视一眼,黄大人道,“放心,我有数。”
此时身在船舱上,反而比在家要好些,所带的都是积年的老家人,不比在武林城内,哪怕明知是王大珰往府里派的眼线,也必须予以留用。但一如黄太太所言,黄大人此时身入嫌疑之地,王大珰的敲打其实也是一种暗示,告知他朝廷其的监控,或许由无到有,或由原有的更加了几个档次,必须要谨言慎行。此一路上还是加了几分小心,言语间丝毫不敢有丝毫触犯忌讳的地方。
如此了十日有余,倒是顺风顺水到了海宁,一路并无风波。到了海宁,略事休息,也不敢浏览风光,又往海港去,出城了十多里,见到一处天然的港湾,零星停靠着几艘船,借着舟桥和海滩连接。远远地还能到海面上停泊着一艘大福船。黄大人笑道,“这船有年头了,义父抓了查家好几个官儿严刑拷打,又捏住了他开设私港的罪名,饶是查家滑不留手,托人情在京里不断上,也是无用的,此事早已通天,陛也知道是为了什么——这以后咱来往运货,多是都是用这艘福船了。”
阉党办事的效率,就在这里了,否则朝廷此时如何能悄然变出一艘空福船来?哪怕是西林党也办不这件事,而阉党最擅的便是敲诈勒索,以『淫』威迫人,哪怕连自己人都不肯放过,更遑论付查家的百般手段?黄太太微微点头,道,“我瞧着这些水手都剃青头呢?”
黄大人心中也有些纳罕,仔细又不觉得这些水手是买活军的寸发贼,正要寻人细问时,恰见远处也有一行人马逶迤地过来,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为首的是个花面书生,应该是发过天花,满脸的麻坑,正在码头前安顿那些小舟搬运行李,显然也是要登上福船的。见到黄大人一行人,便到近前唱喏问安,黄大人过去和他攀谈了一阵,来道,“是诸暨王氏,他几家都要往买活军治去——说是买活军的牛痘已种出来了,现在正在四处引种,发过牛痘,便不会再发人痘,他这是举族都要去种痘的!”
“他还说,诸暨一带要往买活军去的人不少哩,他是一道结伴来的,是他得快,后头还有人——这一路可热闹了,能往来的人家不会少的,这其中,有不少都是在省活不去的小女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