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肆虐,雨依然急遽,夜仍旧悲楚。
然而,这怒吼嘶嚎的狂风暴雨竟然对沉沦在噩梦中的慕篱没有丝毫影响,一向浅眠的他从昏厥到现在便一直在噩梦中循环,无法醒来,也不愿醒来。
云殁他们回来复命时说起城北的情况他都听见了,因此陷在噩梦中的他才愈加痛苦。
沉沦的困境中,慈母的笑容、嫂嫂的温柔、幼儿的铃语在他耳边、眼前不断回响重复,仿佛永远不会停止的轮回,不断地折磨着他的肉体,摧残着他的意志,泪水浸湿了他的枕头,冷汗浸透了他的衣衫,可他却依然不愿醒来。
原来,从云殁离开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预料到这个结局了,可他还是任由云殁他们去了,因为他心里比谁都清楚,眼下锦州的危局除了牺牲小我保全大局外别无选择。
他若是想,自然可以倾司过盟之力去救,可这就意味着他要面临魏竘十万联军的阻挡,还要提防九门暗中可能设下的陷阱,其结果不单单可能让司过盟元气大伤,还有可能陷锦州城三十多万军民于危难,陷后方大周的万千子民于危难,最重要的是有可能危及兄长的地位和大周的将来。
这代价太大,他承担不起,他冒不起这个险。
所以,他别无选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云殁离去。
所以,先前他才会哭得那样悲恸、绝望。
所以,他的意志力终于崩塌,倒下,并把自己关在噩梦里不肯醒来。
上一次大梁浩劫中,好歹悲剧还是发生在他昏迷期间不知情的情况下,可这一次,他却眼睁睁地看着骨肉至亲再一次去送死,这无异于他亲手抹杀了他们!
这份蚀骨腐心的痛,这份残忍狠绝的罪,这份又一次无力回天的悔与恨、苦与痛、煎熬与折磨,试问除了慕荣,旁人有谁能切身体会!如果可以,他情愿用自己的命去换回他们,以赎他满身浴血的罪孽!
“篱儿,是为娘对不住你,让你从一生下来就受了这么多的罪。本是为娘造的孽,却要你来承担后果,是为娘对不住你……”
慈母的话在耳边不断响起。
“篱儿,没事的,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是母亲,这回孩儿是真的无能为力,好不起来了。对不起,母亲,是孩儿无能,孩儿不孝,孩儿有罪,对不起!对不起……
他就这样把自己锁在噩梦里,任周桐和四大尊者怎样唤都唤不醒。
仙风道骨的老者踏进屋来,关上了门,却在门口久久伫立,仿佛是在整理自己的情绪,而后他闭目做了一个深呼吸,这才迈步走向里间。
当遥遥看见双目紧闭、满脸痛苦、泪水不断的慕篱时,他停在了隔开里外间的镂空雕花拱门前,就那样看着陷在噩梦中不愿醒来的慕篱,许久许久都没有动作。
窗外风疾雨骤,屋内夜静无声,空气中能清晰地听见慕篱沉沦悲梦中的抽泣声。
老者就这样在拱门口又站了许久,然后向着自己的脸伸手那么一揭,云殁要求他撕下的假面就被掀了。
若是此刻慕篱醒着,必定会被眼前之人吓得惊坐而起,因为那张脸他分明就是秦苍啊!
当然,他能出现在这里,说明京中必定是做好了安排的,现在其他人正代替“称病告假”的他暂时守护在慕谦身边,当然也必定是他信得过的人。
秦苍手执假面,终于迈步向慕篱走去,在床头的案上将假面放下,而后走向床边,踏上床基,挨着慕篱身边坐下,注视着眉目含悲、泪流不止的慕篱,又是一阵久久的沉默。
眼前这个明明还是少年却生了一头华发的人啊,若是让他那兄长见了他这副样子,得有多心疼啊!
他缓缓伸出手,握住慕篱死攥着被子的手,慕篱亦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一下子也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便再不肯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