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老师躺在床上,每次看见我,都想多说一些话,于是我就放下了一团乱麻般的工作,干脆拉过来一把椅子坐在床边,认真的听焦老师讲话:
“看那个王奶奶,烫着头,染的那个颜色,还那么多衣服,今天一件明天一件的。我们大学老师,不抹口红不化妆,也不戴项链是也不戴手镯、戒指的,但是咱那种气质,高雅的气质,一看就是有文化的,不是那种浓妆艳抹的。我们大学里,过去也有化点淡妆的,在我们那个年代,校长看见马上提出批评,让你们来是教书育人的,不是让你们来当模特看你们的。从此后,项链、戒指都不让戴。我们有时看见马路上那一脸粉抹大红嘴唇的,就说那是没素质的,老师们都爱损人。”
我也附和着说道:“是这样的,我从小住在大学的家属院里,左邻右舍都是大学老师,特别朴素,特别有礼貌,都是温文尔雅的。我爷爷原来是地区教育局局长,您看,我手机里存的这张照片,就是我爷爷奶奶,还有弟弟妹妹们,您看,我奶奶还是小脚呢。”焦老师戴上眼镜看的很认真,边看边点头:“哎,你爷爷一看就是老干部的样子,这个小姑娘就是你吧,那个时候你多大?”
“不记得了,上小学吧。”
“我看了你的老照片,也给你看看我的,一般我嫌麻烦,都不拿出来给人看,这是咱们有缘分。”焦老师边说边挣扎着坐了起来,从衣柜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用纯棉碎花布包裹的相框,里面就是那张她正做讲解的珍贵老照片。
“我的这张照片,原来很小,翻拍过很多次,原来就压在单位办公桌的玻璃板下,我们那个副校长看见了说,这是谁啊?这是焦老师呀!这照片得放大参加展览。结果一展览就是两个多月,后来我拿回家,还有好多老师,我都不认识的年轻老师,找到我家去要看这张照片,对着拍照。”
焦老师越说越爱说:“我原来住的那个养老院,刚去的时候我正整理东西,那边的院长进来了看见我这张照片,唉呀老天爷,这照片里是您啊,想当初这么漂亮。我说别说想当初,就是凑合,还行。当初外贸系统三万多人把我选上了去做讲解员,我当时都不知道选上去干吗,后来才知道是给首长做讲解。那个时候还讲究家庭出身呢,我父亲是地下党员、老八路,参加过抗日战争,离休前是商高官,我因为家庭出身好,还有文化,重点大学毕业的所以选上了。那个年代也没觉得上大学怎么样,结果我一考就考上了。我妈妈是工人,其实对我们也没有什么要求,我是学的俄语,毕业后分配到外贸公司,在北京还呆了两年,然后才调回来,我们外贸单位的领导认识这个大学的校长,因为正好缺一个管人事行政的科长,就推荐我去,我本来不愿意去,大学是清水衙门,那个年代物资紧缺,不像我们外贸分对虾、分栗子、分出口的罐头,可是我是党员不去不行啊,领导说让去帮帮他们。我们大学教职工一万多人,劳资科一堆乱账,让我给理顺了。我到了五十五岁该退休的时候不让退,给他们带徒弟,讲师提副教授,又到正教授,调整工资分好几个阶段,不能算错。一般我不直接对老师们,直接对各学院,因为我是科长,人事调动,职称评定都得参与,我写材料快,急性子,走道快说话快办事也快,有时候领导说错了,我都马上反驳。领导权力不能随便用,都是有政策的。现在到哪一提我是大学里的,都受人尊敬,就你们那个姓董的,可把我气坏了,我哪受过那个气啊,我们原来那个养老院大家对我特别好,就是伙食不好,所以我才到这来,可是这呢伙食好服务不好。”
一看焦老师又要说车轱辘话,我忙安慰了几句,劝她多喝水然后告辞离开。
这些日子,李爷爷基本上都能按时吃饭,情绪也比以前好了很多,说起来还是焦老师的功劳,因为最近几天,每到吃饭时,她都主动去招呼李爷爷坐她那桌,而且还劝着,说是钱都花了,不吃饭就亏了。而李爷爷也特别高兴能融入一个小饭桌,与大家坐在一起吃饭。就这样,老人之间的帮扶,比工作人员的劝解效果要好很多。
扶持别人,也等于成就自己。这句话我到现在这个年龄才有了更深层次的认知。董玉雪周末要回北京,平时也总忙,之前提过想约她一起出去吃个饭,带上两个小朋友,结果今天一提,她说不如就今天吧。
八楼的老人们正热闹的开餐,我把晓梅拉到了一旁,告诉她抓紧时间忙完手头的事到一楼集合,并让她悄悄的转告实习生晓丽。晓梅不懂我的意思,还觉得把同宿舍的另一个刚入职的东北女孩留下不合适,我只得把我的用意耐心的告诉了她:“你们几个年轻人以后有的是时间出去逛街吃饭,但是这次是有董经理,希望你和晓丽借机会多向董经理学习,她是你们的直接领导,好多事情,尤其是健康、护理和入住级别评定方面的工作,连院长都要听她的意见,你们好好学习,努力工作,将来董经理有机会给你们做一些管理工作。”
我们一起打车,路上聊天的时候,经常因为提到失智老人的一些趣事而笑得前仰后合,尤其是八楼患老年痴呆的常奶奶,她有一句口头语“唉͠呀”我们大家都学会说了。到了晓梅推荐的一个很远的自助餐厅,董玉雪告诉了我们一个目前只有院长知道的消息:下周她就要去美国参观培训了。而这样的机会,全国才有五个,去的都是从各项目挑选出来的护理部经理,而不是院长。我和两个小朋友高兴的举杯祝贺董玉雪获得这样的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