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尽管大片浮云暂时黯蔽了悬在顶空的炎日,但不息的灼热却依然在地面上放肆翻滚,仿佛是想要把这片土地烤焦煎熟之前,再预先替万物裹上一层热油。
皇甫萱拄着一根在山道上捡来的粗实树枝充作木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然后将一只手斜搭在眉峰旁,向四周张望了好半天。满心希望有经过这里的弟子可以来帮他们一把,哪怕只是帮忙带个话也好,却始终没看到半个人影。
过去几日每逢这个时辰,都能看到许多弟子在殿外的阴凉之处练武,今日却寂静得有些反常。就连刚才经过苍吾派弟子们居所的时候,也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声音。
姜庭芝也正拄着一根截断的树枝,倚靠着树干低低喘息。元希在姜庭芝身侧,犹有几分担忧地搀着他的臂肘,下山途中积攒的涔涔汗水,一点一滴从他们的额头,以及早已湿透的背衫渗出,午后的炎热被树梢头刺耳而焦躁的蝉鸣催发到了极致。
“你们两个就在这里等着我吧。”皇甫萱回过身,走到姜庭芝和元希所在的树荫之下,轻轻将食指摁在嘴唇下方,似乎仍在用心思索,“我想过了…我最好还是先去找老爷爷,让老爷爷出面做主,免得到时候义父一见你们就什么情面也不肯讲,也不理会姜大哥的伤势,定要迫你们下山。”
皇甫萱伸指在虚空中点了两点,然后左右晃动着食指,“我敢肯定,老爷爷如此仁慈宽厚,是绝对不会同意义父在这种时候赶你们下山的!”
“可是…”元希欲言又止的开口。
“别可是了,姜大哥现在这样子,你们还能走哪里去?”
姜庭芝尽力想要站直身子,向皇甫萱挤出了一缕笑容,“皇甫姑娘,我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只是有点虚弱而已…”
皇甫萱不容分说地冲姜庭芝摇摇头,“等什么时候你的身体能和你的嘴巴一样刚强,再下山也不迟。”
“皇甫姑娘…”姜庭芝哑然失笑,难以辨驳。
皇甫萱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往日向义父请求时那般令人无可拒绝的神情,“哎呀…你们两个就再听我一次吧,好不好?”
今日接连遭遇惊险,已让姜庭芝和元希的身心都疲惫不堪,更让他们彻底见识了眼前这个少女的倔强,身上蕴藏的力量,还有与她背道而行的可怕后果。
不过说到底,那终究也是出于对他们的一片好意。
而姜庭芝的伤口再次崩裂开来,也的确需要多将养几日。
元希思考了一下,“萱儿,你的腿伤还没好,要去也应该是我去。”
“那怎么行,如果你在路上碰巧遇上了义父怎么办?”
元希又想了想,很快开口,“我就跟凌前辈好好的说,请求他再宽限几日。”
“义父才不会听你的半句解释。要是他趁我不在,不分黑白的把你扛下山,那可就麻烦了!”皇甫萱说着,举起手中的树枝冲他们晃了晃,“比起你们两个一步三喘的读书种子,我可是从小在山里跑大的孩子,这点伤口算什么啊?”
“好吧…”元希迟疑了一下,明白无论如何都拗不过眼前的少女,只能老老实实投降。
他的双眼怔怔望着她,和那沾上了些许灰尘和泥渍的一袭黄裳,正被微风略略吹起一角,看上去就像是跌落在尘土中的小云雀微耸起的绒绒羽毛,让人爱怜不已。
——然而那些泥尘,却全是因他们才沾染的。
元希心头像是堵了一块石头,看着她转过身去,闷声道,“萱儿,你小心伤口,别走太快…我们可以慢慢的在这里等你。”
“好啦,我知道,放心吧!”
姜庭芝也轻声说了一句,“皇甫姑娘,当心。”
皇甫萱回头向他们展颜一笑,欣然地说了一句“等着我”,就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此时,天际的云层突然之间被风吹散,刺眼的阳光像是给皇甫萱远去的背影蒙上了一层半是朦胧半是透明的水雾,眼前突如其来的强烈光线令姜庭芝有些晕眩,心里泛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他很想开口叫住皇甫萱,却终究没有来得及在她的背影消失前发出声音,只能闭上眼睛,摆了摆脑袋,想要将这种没来由的不安念头从脑海中驱散。
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有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在向他们靠近。
他定睛一看,苍吾派掌门人正神色凝重地疾步走来。
与此同时,掌门人也发现了树荫下的两人。
“老前辈,您…”姜庭芝愕然地瞧着疾步走向他们的宋玄一,只觉得此刻的宋玄一身上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说不上来。
“快跟我走!”宋玄一一手拉住一人的手臂,没有任何解释,也不等他们答应,宽厚矫健的身躯携着茫然无措的两人,就匆匆赶往诘庐的方向。
“快走,别回头!”姜庭芝和元希的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要去向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听见宋玄一沉着的口吻在他们耳畔反复催促,“快走!”
身子被宋玄一携着飞快向前奔,耳边有逆风而行的清啸声,让元希顷刻间想起了孤身在风雨中振翅飞翔的小云雀,止不住地回头,“可是萱儿…”
“快走,”宋玄一却更用力地扯住他们的手臂,“他们的目标只是你们两个!”
短短的一句话,却让姜庭芝和元希霎时明白了他们眼下身处在何等危险境地——是连强如宋老前辈也只能仓皇避及,前所未有的危险!
惊愕之间,姜庭芝发现宋玄一紧拉住他们的手竟然有些发颤。
他侧过头,只见宋玄一的脚步虚浮,满脸煞白,一粒粒豆大的汗珠从两颊滴下。
但此刻的姜庭芝和元希也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能任由宋玄一艰难的拉着他们向前急赶。
小殿周围没有任何的花草点缀,也没有紧邻的屋宅,孤寂的矗在两颗参天的大树正中,显得苍凉寂寞,生机奄然。
殿门虚掩着,殿门上的朱漆有些褪色,顶端的匾额写着“怀英”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