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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水到渠成,横插一杠

“叩”的一声,冷凌霜放落角梳,却未回头。

圆如月盘的澄黄铜镜里,映出一张波影潋滟的面容,晃漾着犹豫错愕的美丽。

“他……想见我?”

仿佛意识到什么,她伸手一拨,架上的铜镜低下头,鎏黄的水磨镜面映出花容,明明晨风沁凉,肌上却不知怎的有些汗。

“是啊。”

秋兰在她身后的牙床上坐了下来,笑道:“霜姐见他呗?”

“见他做什么?”

冷凌霜拿起梳子,仍是没有回头。“我不想见他。”

“我瞧他挺可怜的。那天在不觉云上楼,不是给人打得鼻青脸肿么?”

秋兰轻叹了口气。随意翻着她披在床架上的绛纱衫子。那是花灵蝶馈赠的礼物,着她惯用的巧手织匠连夜赶制的。用料、做工均精巧昂贵。也说要给秋兰、秋月等三姝各做一身。

无双城终究是他人的地头,冷凌霜在城中也不敢松懈。寒霜剑日夜都不离身,连沐浴时都捆在伸手能及处;花灵蝶着人送了两大箱的衣物供她更换,冷凌霜只穿劲装快靴,发簪衣饰都拣轻便俐落的。那套绛纱衫子就这么搁着,连日都是秋兰、夏荷在翻看,一路从桌顶、镜台移到了床架上,两人俱都爱不转手,每天非要对镜往身上比几回,才算有交代。

“他……伤还没好么?”

冷凌霜不经意问。

秋兰忍着笑,故意经描淡写:“还有些瘀肿,难看得要命。我瞧他挺傻的,旁人的事,自己干嘛这么拚命?一心替别人想、替别人出头,便是招惹了镇东将军府也不怕,活该给人家白打一频。”

冷凌霜“嗯”了一声。低头沉默片刻,又问:“他有说……找我什么事?”

“不知道。”

秋兰把衫子平露在床上。将绉折细细理平,自顾自地笑着:“真好看!霜姐穿上一定更加好看。要不霜姐问他罢?没准真有什么事。”

凉风入窗。许久许久,屋子里只有竹帘微微晃动的声响。

“嗯。”

冷凌霜轻轻应道,呆坐片刻,才有继续梳头。

秋兰大喜,忙道:“我这就去叫他来。”

奔出几步又回头:“霜姐,我在院里看顾秋月,韩大爷也在那儿呢!怕他又要添乱。”

随手放落竹帘,将卧室与书堂间隔开的屏风掩上,细碎的脚步声才渐渐消失在远处。

冷凌霜独自坐在屋里,梳着梳着,才想起铜镜还低俯着半截,自己也不禁觉得好笑:“我……这是怎么了?”

角梳一停,眼角却瞥见平摆在棉被上的那袭绛纱衫子,便是垫在底下的织锦被褥上花团锦簇,却难掩那如胭脂悄染、既朦胧又红艳的蝉翼轻纱,仿佛榻上栖着一片霞。

她歪着玉颈怔望了片刻,还想替自己找个什么不动的借口,抬眼才发现屏掩盖下,自己连起身都不必,只须拿起衫子就好。

年轻的红衫女郎忍不住笑了,忽然有种命定似的心安。俏脸上红彤彤的,噗通噗通的心跳声回荡在寂静的室内,仿佛连凉爽的晨间空气都变得温热起来。

安生快步走在回廊上,心跳的很快,但脑子却出奇的清醒。

经过昨夜姊姊的开导,现在她觉得自己能坦然面对冷凌霜了。

“她……愿意见我?”

秋兰带回好消息时,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二掌院应该很恨他吧?起码应该对他的存在感到难堪,安生既想再见她一面,与她说上几句,但又不愿见她一片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内心不无挣扎。

“别傻了,我瞧她还挺高兴的。”

秋兰嘻嘻笑道:“你呀,不懂女人家的心思。既然说要见了,那就是真的想见你。你在扭扭捏捏的、伤了人家的心,那下回她再说不见,便是特了心不再见你啦,明不明白?大傻瓜!”

“她……愿意见我!她想见我!”

花灵蝶为了表示对二掌院的礼遇,特别让出自己的春晖别院,让百花四姝居住。

春晖别院是座精致的三进院落,一反传统格局,鸟瞰如写歪的“吕”字,对角斜置两个“口”凡廊庑设墙板、凡门壁必有镂窗,整幢建筑便如一只挖空雕花的象牙球,里外看似一览无余,又巧妙将内室隐藏其中。四周假山流水、茶树环出一片园景,园中栽满各种花卉,整个春季都是繁花盛开。

安生走过弯曲的穿通回廊,停在最后一进的书堂之前,透过镂空的的雕花门牖往里边瞧,堂内不见冷凌霜的踪影,四面竹帘放落,一座镶着螺钿的五折屏风挡住内室的视野,在门外瞧不真切。

他想起两人初识时,百花轩的留客居内也是一个人没有,忍不住“咿呀”一声,推门走了进去,这才省起自己并未叩门出声,实是无礼之至。

若此时一剑忽来,又从后头抵住自己的脖颈,那可真是“今夕昨夕,恍若一梦”了。安生心中温情一动,忍不住露出微笑,不由自主往内室走去,一手抚着剧烈跳动的胸口,开口唤道:“二掌院,是我。我来了。”

内里的寝室中,冷凌霜才刚换上花灵蝶馈赠的衣裳,滚金边的柳红绫罗小兜、压音束腰鬰金裙,连快靴都换成一双大红底的丹羽金叶红绣履,薄薄的丝履裹出一只莲尖似的修长美脚,直入裸足,连她自己瞧了,都不禁有些脸红心跳。

铜镜中映出一名高裙束腰的美丽女郎,平日看惯了的飒爽英姿忽而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个秾纤合度、娇美妩媚的娴雅仕女,便如当夜在挽香斋里看着的花灵蝶一般,浑圆香肩白皙柔嫩,充满说不出的女人味儿。

冷凌霜忽然迷惑起来,痴痴地望着镜中陌生的绝美容颜。镜中之人一定也和自己一样,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又将演变成什么样吧?她怔怔揭开镜台上的染漆小匣,用指尖沾了点嫣红,想起自己根本没用过什么水粉胭脂……接下来呢?接下来该怎么做?

她想了很久,想到呆呆出神而不自觉,甚至没听见安生推门的声响。直到脚步越来越近,冷凌霜才慕然惊醒:“他……他来了!”

惊慌、羞喜、错愕……各种情绪一瞬间齐齐爆发,她猛然想起那袭降纱外衫还没披上,自己还裸着肩背,赶紧回身去取衫子,“喀啦!”

微颤的指尖扫过镜台,竟把那匣胭脂扫落床下。

“喀拉”一声脆响,安生猛然回头,只见门外一人愕然掩口,一袭葱蓝衫子衬出她窈窕纤细的优美曲线,长腿削肩、玉颈娇颜,正是同属百花轩的夏荷。

她出身江南道大户人家,母亲过世后,才被二房奶奶送到忘情湖习艺,十岁前都在深门大院的豪奢讲究中度过,童年印象所及,最爱华服珠饰。她与秋兰近日甚不对盘,来到无双城后,宁可流连于花灵蝶处欣赏衣裳饰品,也不愿待在春晖别院,终日对着师姐师妹;花灵蝶何其精明,仅仅打发一名侍女陪着她在几处别院间试衣闲逛,既安冷凌霜之心,兼有投鼠忌器之效,两尽其妙。

夏荷才从挽香斋回来,一进门便看见安生,狮驼岭那夜,霜姊失身的事她是知道的,此刻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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