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天戈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片场走去。
之前去送宋晨的最后一程时,他向剧组请了几天假。归组后,为了赶上进度,拍摄任务更加繁重,每天下戏的时间被极大推后。
睡眠时间本就所剩无几,而他绝大部分时间中都是在瞪着天花板中度过。连续数天只睡了不到六小时,江天戈全身疲倦无力,头部闷胀,耳边嗡嗡作响,皮肤仿佛被细密的针反复扎刺,剧本上的字在眼前乱飞。
失眠的后遗症不仅是每天上妆时要用更厚重的粉底遮去浓重的黑眼圈,江天戈仿佛一头择人欲噬的野兽,极其容易被激惹,戾气极重。
之前他虽然脾气不好,但也不过是摆着张臭脸、不理会别人而已,还存在着为人的基本理智。而现在,他全凭本能行事,一点点火星便可燎原。
小胖和阿蓉每天战战兢兢,谨小慎微,生怕不小心点燃导火线,引火烧身。即使已经小心至此,江天戈还是对着鹌鹑状的小胖发了几次火。甚至有一次,他差点把保温瓶里滚烫的汤泼到阿蓉身上——这汤她精心煲了一天一夜。
如果不是钱赋齐手段了得,江天戈耍大牌的新闻只怕马上会登遍所有媒体的头条。钱赋齐也不怎么把江天戈的反常放在心上:国内外哪个大明星没点脾气了?而且他觉得自己为江天戈找了心理医生,已经是非常有情有义。他是经纪人,又不是保姆,难道还要管江天戈的吃喝拉撒睡?
虽然江天戈除了拍戏,都在保姆车里窝着,从没对剧组工作人员发过脾气,但在剧组内他的风评不算好:没有哪个工作人员会对拍戏前不读剧本、拍戏中不记台词、频频NG浪费时间的演员有好感。
有人甚至跑到网上匿名爆料。奈何帖子说的太模模糊糊,一时间无数流量小生都被牵扯进来。打击范围过广,帖子成了粉黑们主战场,大家群情激昂地互掐,脏话与黑话齐飞,发帖人的主旨被丢到脑后。
头痛欲炸,仿佛时时刻刻都有数个电钻在脑内横行霸道。江天戈每天烟不离手,靠尼古丁来麻痹神经。
他曾经试图灌醉自己,然后痛快睡一大觉。但酒精的效力很快消失,他只能躺在一地的酒瓶中,在漫漫长夜中,清醒地挣扎着。
每到深夜,白天的情景在脑海里强制滚动播放,一幕幕都不许错过。
江天戈一遍遍地看着,反复看着自己仿佛一头嗜血的野兽,口出恶言,行为粗暴,戾气将周围人通通割伤。助理的畏缩不前、剧组内的窃窃私语、工作人员眼底的不屑……一重又一重的压力快要将他压垮。
他从未如此憎恨过活着这件事。
江天戈试过自杀。
他站在露台,北方深夜的秋风横冲直撞,刀割般刮过他的身体,头发被吹得四下散乱,眼睛几乎睁不开。向下看,只有一片黑黝黝的暗影。远处地平线一丝薄薄的曙光。
最终他没有跳下去,求生的本能在最后一瞬间停止了所有的动作。
即使再痛苦,生命还是会抗拒死亡,对活着这件事本身而欢呼雀跃。
躺在酒店的大床里,入目的一切都是自己平时惯用的物品。在情绪低落的深渊中不断坠落,江天戈想起那个充满了阳光的诊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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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条,过!”
“天戈,恭喜杀青啊。”
“恭喜恭喜,以后有机会常合作。”
“天戈……”
“哼,你看看他们那谄媚样子。”刘子建看着被人群包围的江天戈,不屑道。
“你管他们呢。”周黎眯着眼睛靠在椅子上,手里夹着根香烟,悠哉地吞云吐雾。
“我就是看不惯,那小子也就剩一张脸能看,演的都是什么鸡/巴玩意儿,妈的,这种人都能红,老天没开眼。”刘子建愤愤不平。
“得了,看开点,这世道就是如此。”周黎叼着烟,含糊说道。
刘子建摇摇头:“反正这部戏拍完,我和男主角都没见几次面。永远是A组,他是主戏;B组替身;C组替身,永远都是这样。”
“和替身拍也挺不错的,随便拍拍,几次就过了;和我们的男主角拍,那可要拖时间喽……”周黎漫不经心回道。
“我说老哥,你也和那小子对过戏,你心里就一点气都没有?”刘子建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
“自从那次拍完哭戏,我就明白了,犯不上和他计较,干嘛要为难自己。反正观众喜欢看,大家都糊弄过去就行,何必给自己找气受。说到底,我们就一打工的而已。”周黎慢悠悠说道,吐出一个烟圈。
刘子建满脸的不认同,但心底的话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大家都这么想,这以后还能有好的电视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