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野顺平接到电话的时候时间已经是傍晚。
正值高峰期,车流艰难缓慢地动。
下了出租车,吉野顺平骑着公共单车,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学校。
他从来没有这么多力气,他不?知疲倦地飞快地骑着,风吹起他的发,吹痛他眼里酸涩的泪意。
归心似箭,酸涩的泪意却越发强烈地盈满全身,吉野顺平不知自己是怎么扔了那辆单车,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撞了一?路的人,他跌跌撞撞地跑过高?专的走廊,路过的夜蛾校长似乎对他说了什么,而他恍若未闻转身飞蹬上一?级又一级的台阶。
他最后停在了治疗室前。
半掩的门扉,门外站着的人全都是一副不敢言语的沉痛模样。
吉野顺平站在门边向房间里望去,五条老师背对着他一?动不动,被他抱在怀里的人面色苍白,纤细孱弱得就像是一缕轻烟。
吉野顺平的手按住了门,脑海中的冲动让他想要不?管不顾地冲进去,可身后的人却拉住了他的手。
是家入硝子。
“顺平,别过去了。”家入硝子拉住了面前的少年,“让悟他们静一?静。”
“家入小姐……”吉野顺平的眼里燃起了一?丝希望,“家入小姐你的术式那么厉害,你能想办法救老师的对不对!就像当初您救我的时候那样——”
“顺平,那时候救你的,不?是我,是风间老师”
家入硝子的一?句话让他瞬间僵在了原地。
“您在说什么……”吉野顺平感觉自己浑身都在颤抖,“您是在骗我对不对……”
“抱歉,顺平,但这就是事实。”家入硝子伸手关上了门,“反转术式对无为转变没有效果,那时候的你已经死了,是风间老师以自己的眼睛作为代价用附灵术式救了你的命。”
“因为害怕你知道后一时间没有办法接受,所以学校商议后决定暂时不告诉你这件事。”
……
沉默,像是有形的手。
雾气般粘稠的黑暗化作层层蛛网,悄无声息地把在场的人缠绕其中,逼仄的钝痛,无法呼吸。
吉野顺平感觉自己就像是陷进了一?个可怕的沼泽,他拼命地想要挣扎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不?断坠落。
他哭了。
双手捂着眼睛,酸涩的眼泪就这么落下来,从无声地啜泣逐渐变成声嘶力竭的流泪,以至于世界都是模糊的一?片。
“家入小姐,你知道这世界上最绝望的事?什么吗。”
“我曾经以为孤身一?人就已经够可悲了,我害怕死,害怕痛,可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吉野顺平挣扎着抬起头,“世界上最痛苦的事?不?是死,而是眼睁睁地看着你得到的和你想要守护的东西在面前失去。”
“家入小姐,我从来都没有这么痛恨过我自己。”
那是怎样惨痛悲戚到极致的声音。
吉野顺平睁着双眼,滚烫的泪就这么流了下来。
“老师离开后的每一天,我躲在地下室里一?个人看着老师给我买来的影片,心里想的都是为什么我还活着。”
“我总是要是我能代替老师去死该多好,要?是那时候我没有相信那个咒灵说的话该多好。”
少年的声音嘶哑,满脸狼狈的泪水,仿佛每说出一个字,都会从喉间,淌下粘稠剧痛的鲜血。
“都是我的错。”
“顺平,因为他是你的老师啊。”家入硝子轻轻搂住了小孩的肩膀,“因为他是你的老师,所以他没有办法看着自己的学生出事。”
不?只是你,在他还是神无月镜的时候,他也曾经像这样用尽全力保护他的学生。
他从来都是那么温柔,温柔得有些?时候又让我觉得他真的太过残忍。
可因为他的温柔,谁都无法对他的残忍报以怨恨。
“硝子。”是五条悟的声音。
治疗室的房门被打开,家入硝子看着从中走出来的五条悟,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说话。
“杰,你在这里帮硝子照顾镜吧。”五条悟看向一?旁的夏油杰,“我去薨星宫找一趟天元。”
“悟,我和你一?起去。”
“杰,这件事你不?要?插手。”回应他的,是五条悟没有丝毫回旋余地的拒绝。
“这是我的因果,不?该让你来替我分担。”
夏油杰看着对方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五条悟慢慢地摘下了眼罩。
“杰,那接下来的事?就拜托你了。”
“不?要?说这种话,悟。”夏油杰攥紧了放在身侧的手,“抱歉,我什么都帮不?了你。”
“杰,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五条悟轻轻拍了拍自家挚友的肩膀,“所以到此为止吧。”
“接下来的路,只能我一?个人走了。”
离开高?专的时候,黄昏已经被夜色覆盖。
抬头看着天空,五条悟眼里突然蔓延开难言的酸楚,今夜月色真的好美。
几乎要飞溅出来的星辰,一?颗颗,一?颗颗微微颤动,好像在聒噪着喧嚣。
五条悟闭上双眼,一?瞬间的刺痛像是看见了一?场凛冬深夜的花火,那些燃烧着的光点就这么一?点点溅落在心口,烫得刺心。
【你喜欢过一?个人吗,就是那种仰望式的喜欢,满心渴望却不敢靠近】
【是的,我曾经拼尽全力地爱过一?个人,爱到愿意为他强撑着苟活,爱到愿意为他惨烈地赴死】
“再见了,我的爱人。”
/
五条悟走进薨星宫的时候,天元已经等在了那里。
“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天元直接开口说道,“祸津?,也就是传说中的祸津日神,别名为大绫津日神、大屋毗古神。”
“他是污秽之中化生出的?明。经常和为除祸而化生的直日神一?起在传说中出现。”
“直日神代表善、正、清洁、平安。而祸津日神代表恶、污秽、灾难,祸津?和直日神,两位?明相生相克,力量此消彼长。”天元解释道,“直日神象征着善,是人世的守护者,而祸津?则象征着灾厄。对于祸津?而言直日神不?仅是死敌更是一道天道施加的枷锁,无时无刻不在克制约束他的力量。为了维护人世的安稳,直日神曾一度把他封印在黄泉炼狱里千年,只有直日神彻底消亡,他才能重新降临人间。”
“这也是他为什么要?设法抹除那位?明大人的原因。”天元转过身对上五条悟的视线。
“六眼术师,守护你生生世世的?明不是什么籍籍无?的小神。他本来是来自苍天的直日神。是因为封印和轮回禁锢削弱了他的力量,他才会变成现在这副孱弱的模样。”
“所以,只要杀掉那个祸津?就可以了对吧。”五条悟沉声开口,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在他眼底晕染出一大片浓郁的阴翳。
“我不?需要?知道别的,你只要告诉我现在那个祸津?在哪里。”
“非常抱歉,这个问题我没有办法回答你。”天元遗憾地摇了摇头。“我虽然被称作全知的术师,但我说白了其实不?过是个服用了?明的血液后得到了些?许神力的人类而已,就算我现在已经化身成了世界意识的一?部分,但高?于人类的?明,我无法得知有关他们的消息。”
“这样啊——”五条悟慢慢抬起了手,汹涌的咒力在他指尖汇聚,苍蓝的眼底令人心悸的寒光刀锋般锐利。
“那就把整个东京都毁掉好了。”
“五条悟你在说什么!”天元震惊地后退一?步。
或许是因为对方的身上有着?明的眼瞳,现在的他已经看不?透眼前这个被称作最强的年轻人。
“这不?是最简单的排除法吗。”五条悟毫不在意地看着手心涌动的咒力,“把每一个可能的地方一个一个找过去,总能找到那个祸津?的不?是吗。”
“你疯了!你知道你这样做会杀死多少无辜的普通人吗!”
“是吗。”白发蓝眸的男人扭头对上他的视线,“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个世界就算被毁掉也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如果毁掉这个世界就能让镜回到我身边的话,我会很乐意这么做。”
“你——”
“如果是想知道那位祸津?大人的消息的话,或许我能帮得上忙。”空无一?人的薨星宫里突然响起了陌生的声音。
五条悟扭头看见穿着纯白羽织的少年从黑暗中走出,暖粉的发间柔软地垂着两只长长的兔耳。
是阿律。
“镜大人早些年曾经教授过我问天占卜之术,我虽然是一介妖怪,但跟随在神明身边多年多少也受到神力熏染,说不定能够占卜出那位祸津?现在的藏身之地。”阿律说着双手合拢。
雪蓝色的咒纹在他手心明灭,无数丝线在他身后出现又消失,最后在某一?刻悉数断裂。
“找到了。”阿律猛地睁开了双眼。
像是被什么东西勒紧了咽喉,他脸色煞白,滚烫的血就这么从他嘴里涌了出来。
“在东京的八坂?社。”阿律颤抖着开口。
站在一边的五条悟连忙伸手想要扶住他,可阿律却摇了摇头自己勉强站直了身子。
“能占卜出来真是太好了。”阿律一?边擦拭着嘴角的鲜血一?边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我本来还以为会直接死掉的。”
“什……什么?”
“你不?用觉得抱歉,在我答应替你占卜的时候我就已经想过最坏的结果了。毕竟问天占卜之术等同?于窥探天机,哪里是我这种小妖怪能轻易做到的。”
阿律虚弱地咳出一口鲜血,他的声音嘶哑,眼泪就这么顺着眼尾流了下来:“镜大人是个非常温柔的?明,他让我成为他的从者不?是因为我有多么强大,而是为了保护当时非常弱小的我,这样温柔的人怎么可能会教我这种稍有不?慎就会让我身死魂消的术式。”
“五条悟,说实话我从一开始就不认可你。”阿律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嫌弃,“你只是一个人类,你有生老病死有转世轮回,这样的你对于生命永无止境的?明来说,太残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