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双一边说,一边走过去,掀开了里屋的帘子。
赵三剪刚刚听到外面的声响,知道是有客人来了,忙放下碗筷, 披衣起身,正巧从里屋歪歪斜斜地走了出来。
这是丁淑娇第一次看到赵三剪。
一身月色长衫,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身体微微向前倾,浓重的眉毛,眼角低垂,布满皱纹,一双眼睛却黑得发亮,虽然生着病,多少有些虚弱,但依然干净利索,戴着眼镜,斯文得像个书生。
赵三剪看她时的眼睛带着笑,丁淑娇说不清是店家惯有的那种迎合客人的笑,还是因为她而笑。反正,他的笑,随和而且亲切,这个丁淑娇喜欢,甚至赵三剪微微伸出的下嘴唇在丁淑娇看来都是憨憨的可爱。
“这位应该就是人称赵三剪的赵裁缝吧?”
人是讲眼缘的,赵三剪给丁淑娇这第一眼的印象还不错。
“正是,刚刚多有得罪,太太请进,我来给您做这袍子!”赵三剪说道,两颊的肉抖了抖。
这年月挣钱不易, 赵三剪不想错过眼前这个买卖。
“我说就是呢! 你能给我做,我就放心了!” 丁淑娇说着迈步进了店门。 她是在别人那里知道的赵三剪,知道他手艺精湛,出自他手的袍子做工细致,穿在身上,提色三分,妩媚妖娆。
“听说你的手艺好,我倒要瞧瞧是怎么个好法,人家送我的上好的料子,我想做个旗袍试试!”
说罢,丁淑娇打开包裹,取出一块料子,铺展在案子上。赵三剪眼前顿觉一亮!这是一块绝美的织品,花纹斑斓奇异,泛着珠光,妖娆的牡丹图案更是增添一份华美的色彩。
“不错啊!这种鲜艳夺目的提花彩缎是蜀锦!做旗袍的上好材料!漂亮!”手抚丝绸,赵三剪啧啧称羡。
“想必经赵裁缝之手做出衣服会更漂亮!”
“太太过奖了!我也只是靠这个混口饭吃而已!”
赵三剪朝赵小双挥了下手,说:“别傻站着,快给太太上茶!”
看到这样一个女人,又听了人家的夸奖,赵三剪顿时来了精气神儿。
赵小双转身到里屋泡茶去了。
赵三剪招呼丁淑娇坐下,“来! 等喝了茶,我就给您量身做衣。”
丁淑娇把绸料叠好,放在了案子上,没有坐,说道:“不了,我还要赶着回去忙别的事,你现在就给我量吧!”说罢,便移步到了赵三剪跟前。
“那也好!”
丁淑娇面容白里透红,皮肉紧致,脸上还涂着淡淡的胭脂粉,在昏黄的光线中显得分外妩媚,她把头略略偏过来看了赵三剪一眼, 四目相对,不知是怎么了,两人都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丁淑娇打破尴尬说:“你所收的每一件活都是这么随体量裁吗?”
“当然了, 尤其是这种绸缎细软的活儿,是很要手艺的, 如果不随体量裁, 肯定做不好!” 赵三剪说。
丁淑娇穿着丝质的新式衬衫,外套一件青丝的棉布小夹袄, 丰腴的身体, 玲珑有致。
他用尺,为她量着身,约略猜着她身体的轮廓, 面对这样一个女人, 看到她看着自己的眼神,赵三剪感到自己有些莫名的慌乱。 也许是本来还生着病, 也许不小心,他自已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手居然碰着了她的身体,她非但没有责怪他,反而羞涩地朝他笑了笑。
丁淑娇随手拿起了一件案子上放的衣服,抖开看了看,好奇道:“哟!你做的衣服, 怎么看不出针角?”
“‘针角’是有的, 只是缝成了‘鱼子’大小,从正面自然看不出了。”
“看来,赵裁缝的手艺可真是名不虚传啊!”
“太太夸奖了!”
“那伙计是你的孩子? 刚刚他管你叫爹啊!”丁淑娇问起了赵小双。
“啊,是的,叫赵小双!”
“模样真是俊俏! 嗯,对了,我知道的裁缝, 有好多是从宁波那边过来的, 南方人手巧,您这也是从那边过来的吗? ”丁淑娇没话找话地聊着。
“不是, 我是从郊外过来的,算是本地人!” 赵三剪回应着。
量了身,赵三剪收了尺子,那尺子软软的,被赵三剪团成一团,塞到了袖口中,他的手也停在里面,手心有些出汗,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还病着的原因, 他感到浑身燥热。稍后,他又把那尺子拿了出来,抛在了台子上。
老婆死后, 赵三剪光棍多年。
不是没有女人相好过,一是手头拮据, 二是带着个赵小双,还有就是赵三剪是个正经人,正经男人是会把正经女人和娼妓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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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清楚楚的。
他也不嫖,他见过的女人,年岁轻的看不上他,年岁大些的他又嫌人家过于矜持做作, 赵三剪每日就这样为了生计忙活着, 忙得他都快忘了他自己, 不过他没忘他还是个男人。
“这孩子看上去挺机灵的!袍子的袖口要宽宽的,您晓得的!” 丁淑娇累了, 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赵小双端上了茶,放下盘子,在门外找了铲子,回里屋生炉火去了。
“晓得,太太这身段穿什么都好看!” 赵三剪说。
正说着,门“吱”地一下被撞开了,走进一个女人。
这女人二十几岁的样子,鹅蛋脸上略施一层薄薄的粉黛,柳叶眉,晶亮的眸子,明净清澈,灿若繁星,鬓发低垂,斜插翡翠瓒凤钗,红衣罩体,修长的玉颈下,若隐若现的酥胸如凝脂白玉,妖艳修长的体态格外勾人魂魄,于雍容中自带英气,外加一分愠怒。
“哦!是薛姑娘来啦!”赵三剪见来者面露不悦,赶忙迎了上去,“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薛姑娘本名薛上花,前不久在赵三剪这里做的皮衣。
薛姑娘扫了眼铺子里的人,急扯白咧地对赵三剪说:“我当时跟你说要做得小一点,这年头时兴这个,可这皮子衣裳做得也太小了吧!”
说罢,抖开皮衣,在自己身上比对了一下,示意给赵三剪看。
“小了吗?我记得你当时还试过,还可以呀!”
“回去穿在身上,才发现紧得要命!真不知道你这是怎么做的!”
接过皮衣放在案台上,铺好,赵三剪用尺子精心地量了量,没有说话。
“是不是皮子都被你们赚去了?”
见赵裁缝没有理会自己,薛姑娘双手插腰,白净的面容变得青如生果,说起话来也不客气。
“这是照着姑娘的尺码量做的,不会偏差太大吧!”
赵三剪重新量过皮衣,偷眼看了下一旁丁淑娇,咽了口唾沫,解释道。当着客人的面被人指责和挑剔难免不了尴尬。
“哼!我可是记得我这皮子送来是很大的一块!”薛姑娘继续说。
“这是怎么了? 这么大的火气!就算是做小了点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改改就是了!至于动这么大的火气嘛!”